黃包車夫與紅頭阿三(第2/4頁)

“孫小姐,你真好。”小蘇北一只手繼續拉著車,另一只手小心地擦了擦汗,手帕細膩的纖維觸摸著他的皮膚,讓他臉頰上一陣發紅。

拐進了法租界的霞飛路,就再也用不著擔心紅頭阿三的出現了。霞飛路也就是今天的淮海路,東段一直是全國有名的商業街,而西段至今仍是上海的高尚住宅區。這時,小蘇北突然感到車子顫動了起來,於是他回過頭去,發現孫小姐渾身發著抖,在用另一張手帕擦著眼淚。

“怎麽了?孫小姐。”

“沒事,小蘇北,真的沒事。”

“昨天在路上你也這樣,為什麽?”

孫小姐卻答非所問地說:“小蘇北,如果我賺夠了錢,一定雇你做我的車夫,好不好?”

“那太好了。”小蘇北做夢都盼著這一天。

“還有,我還要雇阿甘給我看門。”她不哭了。

阿甘下班了,他回到巡捕房的宿舍。吃完了飯,先做禱告,然後就躺在了床上。他的床頭有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在印度旁遮普老家的妻子和兩個兒子的合影,另一張是孫小姐。

所有的紅頭阿三都是虔誠的錫克教徒,阿甘也是。他不停地在心中做著祈禱和懺悔,但腦海裏卻始終抹不去那個人。他每天在6點多臨下班的時候,就會看見小蘇北拉著車來接孫小姐,而第二天的早上6點多,上班的時候又會看到小蘇北拉著孫小姐回來。他早就明白了孫小姐的職業,這種職業讓他惡心。在上海有許多這樣的女人,他見過許多,但實在又不敢對孫小姐有什麽看法,因為她實在不像那種女人。

這條幽靜的馬路,通常讓阿甘在上班時閑著沒事做,他就悄悄地觀察著孫小姐的公寓。由於孫小姐這種晚出早歸的工作時間,她每天上午總是窗門緊鎖不見人影。通常要到午後才能見到,她會在二樓臨街的曬台上吃一頓簡單的中飯。吃過午飯,就在曬台上的一張大遮陽傘下聽留聲機放出來的音樂。這時站在馬路上的阿甘就會聽到從孫小姐身邊傳來的那首《我愛夜來香》。

對於篤信宗教的紅頭阿三們而言,這種歌曲可以說是魔鬼的靡靡之音。可阿甘不這麽認為,他總是傻傻地擡著頭,看著孫小姐,沉浸在音樂聲中。此刻僥幸路過的黃包車夫總是會對這個紅頭阿三投來蔑視的目光。有時候,孫小姐的視線也會掃到馬路上,就會和阿甘的目光撞到一起。孫小姐會賜予這個漂亮的印度小夥子一個微笑,阿甘卻不敢笑,肌肉僵硬地咧一咧嘴。於是孫小姐就會和他聊上幾句,她的聲音像手指一樣撥動著阿甘的心。也常有許多小流氓來騷擾像孫小姐這樣的單身女人,每一次阿甘都會挺身而出趕走他們,有一回,阿甘甚至在孫小姐的樓下站了一整夜,幫她逮住一個經常到她家偷東西的賊。孫小姐對此總是感激不盡,有時還會送給阿甘兩張電影票,可阿甘從未敢去看過電影。

最近幾天,阿甘發現孫小姐似乎有些反常,每次早上回家步履總是很慢,有一回差點跌倒,還是阿甘扶了她一把。阿甘扶著她柔軟的腰肢和手臂,心頭狂跳不已,他明白自己犯了戒。孫小姐謝過了他,臉上面無血色地走進了家。

阿甘胡思亂想了一夜,也祈禱了一夜,但沒有用,直到很晚他才睡著,他夢見自己被一根繩子勒住了脖子,被高高地吊起,許多人看著他,其中一個是小蘇北,他在臨近斷氣前用目光搜尋著孫小姐,但始終沒有,直到他從噩夢中醒來。

小蘇北拉著孫小姐到了霞飛路1338號,這是連著第7天到這個地方。一座高大華麗的洋房,據說住著一個跺一跺腳能讓上海灘發抖的英國大老板。孫小姐下車的時候又明顯顫抖了起來,按說她在上海的風月場上已經很有經驗了,卻有些神情恍惚。但小蘇北沒看出來,小蘇北只注意到她在下車時大腿上露出來的一塊大大的淤斑,紫紅色的,像一朵美麗的花,他看得出那是新近才受的傷。

“孫小姐,今天我們還是回去吧。”

“好的……不,不能回去。”小蘇北發現她第一次如此緊張。她又恢復了過來,“小蘇北,老樣子,明天早上6點你來這裏接我。”然後她拿出一把大洋都塞在了小蘇北手裏。

小蘇北從沒見過那麽多的錢,一時手足無措:“孫小姐,用不著那麽多。”

“再見,快回家吧,我的客人等得不耐煩了。”她急匆匆地跑進了洋房。一個仆人給她開了門,然後立刻砰地一聲把門關緊了。

小蘇北拉著車回車行,卻發現從法租界通往英美公共租界的每一個路口都站了一個紅頭阿三,完了,他必須繞遠路了。於是,他又回到了霞飛路1338號門口,但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於是就坐在那棟洋房的馬路對面,從懷中取出了那塊孫小姐給他的手帕。手帕上的香味經久不散,讓小蘇北有些想入非非,但他立刻又讓自己清醒了回來。他看著那棟豪華的洋房,不懂什麽是法國式的屋頂,但那一塊塊紅磚的確與英租界有很大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