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勝人間一場醉

那一頓,小木匠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到了後來,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與屈孟虎說了些什麽,只記得自己竹筒倒豆子,抓著屈孟虎說了許多的話,而且很多話語都是囫圇話兒,顛來倒去,都是一件事情……

他這輩子,都沒有一次,如這般失態過,而之所以如此,除了因為他覺得屈孟虎絕對值得信賴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他的內心,已經繃到了極限。

如果再不找人傾述,他只怕自己都快要瘋了……

很多事情,他沒辦法跟別人說。

譬如自己的師父……

譬如自己的妹子……

譬如曾經的往事……

譬如……顧白果……

說到後面,無話可說的時候,小木匠就抓著屈孟虎狂喝酒,那位自稱在他的地盤,絕對無人能夠戰勝他的陣王,卻給小木匠揪著脖子,往喉嚨裏灌酒,嚇得直喊爺……

這場面看得過來送酒的喬安娜等人都想要沖上來打人了,卻被屈孟虎一個手勢給趕了下去。

旁人不理解小木匠為何會喝成這一副死狗模樣,但屈孟虎懂。

不但因為他們是兄弟,而且還因為他們都有著一段不堪的回憶和往事……

沒有人天生就是強者。

誰他媽都是在苦難中一點兒、一點兒熬出來的。

他屈孟虎熬過來了,而小木匠,也只有跨過了這一道坎,看透了這世間的許多事情,方才能夠真正地走出自己的精神牢籠,最終逃出困境……

小木匠難得癲狂,喝多了酒便唱歌,想到什麽就唱什麽,譬如孩童時瞧見人家鄉間戲台上面的社戲,幾句戲曲和調調,又譬如苗疆侗寨的喊山歌——特別是那喊山歌,這玩意兒卻是西南少數民族地區三月三、六月六男女之間的對唱情歌,韻律優美婉轉,而歌詞則淺顯直白,大部分都朗朗上口,頗有種直奔下三路的勁頭,很是淳樸的民風,唱得屈孟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會兒的甘十三,可比清醒時要可愛十倍,百倍……

這才是他內心中最想要做的那個自己吧?

可惜,這樣的他,也只有在屈孟虎這樣的摯友面前,方才敢表現出來。

兩人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到了最後,小木匠也不吵了,也不鬧了,也不唱了,他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地注視著屈孟虎身後的黑暗。

他目光直愣愣的,也不發酒瘋,就那般盯著。

這會兒的屈孟虎也有些嗨了,他被小木匠盯得難受,當下也是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了小木匠的身邊,攬著他肩膀,兩人站立,隨後問道:“十三,講吧,一萬件事情,哪一件,是你最憋悶的?”

這會兒的小木匠,意識已經進入近乎於“空靈”的狀態,諸多思緒掠過,卻是遵循著本能說道:“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屈孟虎大笑道:“我他媽的也不知道啊。”

小木匠又問:“那我又如何能夠如你一般瀟灑?”

屈孟虎說道:“我瀟灑?我只不過就是愛裝逼而已,何曾瀟灑過?你瞧見的我,只是你眼中的樣子,你又怎麽知道,我在背地裏,受過他媽的多少苦頭?”

他屈孟虎自小雖說出身世家,但年少之時就被人屠了滿門,後來流落南洋,給人當隨從仆役,不知道受過幾多苦楚。

但就算如此,他也能夠向著陽光,逆風生長,硬生生變成了此刻的屈孟虎。

他憑的,除了小時候的那點兒底子,以及向來聰慧的腦袋之外,更多的,是誰也不知曉的辛苦。

為了學習多國語言,能夠在那神父手下幹差事,他沒日沒夜地練習,嘴巴皮都說禿嚕了,厚著臉皮去與那些酒鬼、士兵和舞娘交流,不知道被人給了多少白眼,打了多少頓……

為了能夠學習本事,他盡可能地擠壓自己的休息時間,在那神父手下的幾年,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他為了專研法陣,幾天幾夜沒睡覺,這都是常事……

別人都說他是天才,但自有他屈孟虎知曉,自己只不過付出了比別人十倍、百倍的辛勞……

然而這一切,沒有幾人知曉。

極致的努力與辛苦,才換來了今日他的狂傲與自大,讓他面對這世間的任何人,都有一種精神上的俯視與睥睨。

小木匠一把抓著他,又問:“有個和尚告訴我,說讓我在面對束手無策的困難時,要我態然自若、輕盈無礙、左右逢源、頭頭是道,信手拈來,無不是法,當下就得大自在解脫……但我無數次的努力過,都最終都是作繭自縛,難以超脫——老八,何以教我?”

屈孟虎聽了,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哈哈大笑,說道:“那幫臭和尚,老是愛打機鋒,把最簡單的話給復雜了,照我說,想要無我,你得先自我,想要無私,你得先自私,唯有擁有了,方才懂得失去,方才學會放手,學會灑脫,學會自在……當你放下一切,包括自己的時候,或許在路的盡頭,就能夠找到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