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壞劫之三

有人說過,人的負擔是人的充實所在。二十年前,我忽然變成一個孤兒,滿心惶惶然,不知道未來如何。看到受欺侮的她,惶惶然一下子消失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她。大家都以為是我溫暖了她,事實上她也在溫暖我……

(摘自《刑警日記》)

照片在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時,徐海城是十分驚愕的。記憶裏,盧明傑相貌周正,神情開朗中帶一點憂郁,性情稍微有點憤世嫉俗。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時尚青年,才不過半年沒見,形銷骨立至此不要說,眼也斜了,嘴也歪了,赫然就是一副癆病鬼的模樣。

在電視台時,與他近距離地面對面過,所以徐海城很清楚那歪嘴斜眼不是化妝弄出來的,發生什麽樣的變故讓他變成這個樣子?怪不得電視台遇見的時候,雖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怎麽看也認不出來。而當時盧明傑如此坦然,想來是心知肚明自己認不出來。

驚愕過後,漸漸一種莫名的喜悅浮上心頭,雖然盧明傑活著不意味著方離也活著,但他忍不住開始幻想起來……夜晚因為這個幻想而變得溫暖起來。

第二天大早,奔赴松朗村的伍刑警來電匯報,說師公已經不知所蹤,至於那三十多年的舊事,實在是太久了,誰也記不清楚。只知道那獵狗隊確實是被狗咬死的,現場也沒有找到狗。

因為是警方調查,村民惟恐惹上麻煩,所以那些堅信是師公施法懲罰偷狗隊的人,也不再信誓旦旦。

又一條線索斷了,不過徐海城也不沮喪,他是有心理準備的,就算是找到事主,也不能證明與11月2日連環兇殺案有關。何況現在嫌犯已經出現了,像盧明傑這樣子的年輕人遭遇重大變故後,從此偏激起來也合情合理。徐海城記得,方離提過,說他對於發掘曼西千年古墓一直持不認同的態度。

雖然目前為止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盧明傑與鬼臉謀殺案有關,但是威脅郵件、電視台的現場觀眾,這兩件事足以說明,他至少有這種潛在嫌疑。徐海城果斷地將盧明傑現在形象合成圖發放到各個分局,令基層刑警以及便衣們多加注意。做完這些,他站在窗口做了幾下擴胸動作,然後深深地吸口氣,看著滿天的陽光,心裏說不出的平靜。

直到電話鈴響。

"你到我辦公室一趟。"

陳琛的聲音有點奇怪,不過徐海城沒有細想,他全身心沉浸在案子有所突破的喜悅裏。走進局長辦公室時,才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對,桌子上的煙灰缸全是煙蒂。因為年歲的關系,醫生提醒過陳琛不可吸太多的煙,平時他也極為克制,今天明顯有狀況令他頭疼心煩。

片刻,徐海城又感覺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於平時,但又分辨不出其中含義,忍不住叫了一聲:"局長。"

"大徐……"陳琛深深地嘆口氣,嘴角耷拉,衰老之態畢露。

不妙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能讓如此雷厲風行的陳琛難以啟齒的事情是什麽呢?

"馬俊南打了一份報告上去……"

徐海城心裏咚的一聲,然後就一直往下沉,好像永無止境。

"市裏領導正式通知我,解除你的職務,在調查沒有結果之前不得離開本市。"

徐海城沉默了片刻,掏出警證、配槍、手銬放在陳琛的桌子上。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案子怎麽辦?"

"由馮副隊長主管……"

徐海城深吸口氣,說:"也好,他能力不錯。"

"大徐……"

"局長……"

兩人相對無言,心情沉重。

一會兒,徐海城說:"局長,我會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我不相信是我幹的。"

陳琛點點頭,擺擺手示意他出去,看他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叫住他:"大徐,你得想想一件事情,馬俊南不過是南浦大學的一個普通教授,他的報告怎麽這麽快到市委,而且直接到的負責人手裏。"

徐海城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昨晚於從容的一番話:"你不要以為我是怕你才說這些,事實上你對我來說實在不足一提。"難道就是這個意思?可是於從容為什麽要針對自己?還有於從容與馬俊南怎麽會聯系在一起?

回自己的辦公室換上便服,其他東西是不能帶的,隨手將桌子上那本方離的書帶上。出去時碰到潘小璐,風風火火地走過來,說:"徐隊,我有件事情要匯報。"

"你去向馮隊長匯報吧,這件案子歸他管了。"

"為什麽?好不容易有頭緒,他來插一腳?"潘小璐圓睜雙眼。

徐海城心情不爽,也懶的解釋,挾著書往大門走去。

遲鈍的潘小璐終於意識到不對,又問了一聲:"徐隊,你去哪裏?"

我去哪裏?

徐海城也迷惑,站在公安局大門口,看著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與匆匆往來的人流。每個人皆有來處皆有去處,惟有他,這些年早以公安局為家,早以破案抓獲罪犯為人生唯一的目的。站在路口居然驚詫地發現,除了公安大院那個不太溫暖的家,他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