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 1997年8月12日 星期二

我寫這些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今天晚上,我和萊昂一起去了“地下室”,因為今晚是“學生之夜”——啤酒買一贈一。因為害怕弗蘭琪知道我要去倫敦上班,我很緊張。

上個星期天,她突然來我家看我,問我什麽時候回旅館工作,我告訴她我不回去了,然後找了一些借口,但我能看出她很生氣。

“可我們在一起工作很有趣,”她噘著嘴說,“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告訴她,我們可以一起去“地下室”參加“學生之夜”,她這才高興起來。

因為買一贈一的優惠,今晚的“地下室”人滿為患,墻角有一群人正跟著“九寸釘”的音樂興奮地跳舞,今天晚上換了個名叫托尼(但他更願意我們叫他托恩,對DJ而言,這可不是什麽酷名字)的DJ,他似乎很喜歡重金屬,這群人油膩的腦袋周圍環繞著一圈幹冰的霧氣,讓我的鼻孔發癢,眼睛濕潤。

“你還好嗎?”萊昂在音樂聲中對我喊話,我們站在吧台前,前面至少排了四個人,照這樣的速度,我們永遠喝不到酒。

我朝他笑笑,但他依然擔憂地看著我,我們都在避而不談我找到新工作的話題,拒絕承認將要面對的現實,種種阻礙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托恩換上一張“暴力反抗機器”的專輯,我轉過身去,看到弗蘭琪從幹冰霧裏鉆出來,就像音樂視頻裏的歌手,穿著黑色的短連衣裙和長筒靴。

“索芙!”她打了個招呼,朝我走來,差點被一個跟著音樂搖頭晃腦的男人油膩的馬尾辮甩到,“小心點!”她朝他咆哮道,但音樂聲掩蓋了她的喊叫。“該死的神經病。”她抱住我,然後把我向後一推,仔細打量我,“你感覺怎麽樣?我希望你能改變主意,回來上班,我想你。”

“我回到售貨亭上班了。”

她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回那個臭魚攤上班?”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早晨起不來。”

“我聽不見你說什麽!”她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大喊,隨後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帶走,我驚恐地瞥了一眼身後的萊昂,但他正忙著往吧台前面擠。

我別無選擇,只能讓弗蘭琪拽著我穿過人群,穿過雙層大門,來到衣帽間、出口和女盥洗室所在的大廳,那裏比較安靜,雙重防火門阻隔了音樂的震動。我們站在出口附近,溫暖的夏夜空氣順著門縫鉆進來,弗蘭琪把手伸進包裏找煙,她自稱“只在社交場合抽煙”,比如我們一起出去的時候。我從來沒覺得吸煙有什麽意思,我試著抽過一次煙(在自行車棚後面,為了給伊恩·哈裏斯留下深刻印象),但煙霧卡在了我的喉嚨裏,刺激得我直咳嗽,難怪他再也沒有要求我和他一起去自行車棚!

“直說吧,”她噴著煙對我說,“怎麽回事,索芙?”

在那雙綠色眼睛的專注凝視下,我局促不安,“你什麽意思?”

“你,”她皺起了眉頭,“你一直在躲我。”

“我星期天才剛剛見過你。”我盯著我的“羚羊”運動鞋說。

“就見了半個小時,然後你就恨不得馬上擺脫我,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我又不傻。”她又抽了一口煙,“而且,假如你沒有躲著我,那為什麽還要回那個臭烘烘的魚攤上班?我爸爸給你的工資是斯坦給的兩倍。”

“我沒有。”我含糊地說,依然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願再想起阿利斯泰爾。

終於,我擡起頭來,與她的目光相遇,她的眼裏滿是敵意,她用力吸了一口煙,把煙頭往地上一甩,煙頭掉進一個水坑,看上去像黏稠的啤酒,也很可能是尿。“你以前什麽都告訴我的,索芙,”她傷心地說,“現在卻變了,你變了。”

我嘆了口氣,怒火躥升,難道她覺得我還會和三年前一樣嗎?迫不及待地做她的跟班?“弗蘭琪,我們不再是小孩了。”

“你曾經像我的姐妹一樣。”

“我知道……可是……”

令我驚訝的是,她的眼中充滿淚水。自1986年她在環形路口摔倒,導致鎖骨骨折的那次以來,我就再沒見到她哭。

“噢,弗蘭琪……”我抱住她,“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只是有點生氣而已。”她趴在我肩上翕著鼻子,擡起頭來之後,我發現她的眼線已經弄花,假睫毛掀起一個角,看上去像粘在眼皮上的毛毛蟲,我很想咯咯地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萊昂穿過雙層門,帶出來一陣“綠日”樂隊的歌聲,他一手拿著一瓶K蘋果酒,雖然我更喜歡“白鉆石”,但他花了那麽長時間排隊,我不忍心告訴他。看到我時,他的眼睛一亮。“你在這啊。”他說,遞給我一瓶蘋果酒,“嘔,這歌真難聽。”然後他才注意到弗蘭琪,我看到他稍微退縮了一下。“弗蘭琪。不知道你今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