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5頁)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當年舊事,我放在心裏就是了。眼前有一事,想請榮老幫個忙。”“說。”他擺擺手。

“想請榮老幫我叫上一批人挖掘張宅。”榮老臉色一凝,問:“為什麽?”

“有些秘密,只有挖開張宅才能明白。”比如說白鈴的屍體究竟在哪裏?張宅地下室裏究竟潛藏著什麽秘密?

榮老猶疑在三,終於搖了搖頭,說:“年輕人,你聽了我說的事,怎麽還不覺悟呢?這女人活著不是普通人,死了也不是普通鬼。她很恨平涼人,我不想拿平涼人的性命冒險。”

我知道他的害怕已根深蒂固,要說服他難度很大,想了想,說:“沒關系,我們會雇用外地人,政府方面我們會打好招呼,但你也要約束平涼人不要出面反對。”榮老與左右交換了眼色,緩緩地點了點頭。

依仗段先生的金錢與關系,一個小時後,挖掘工作很順利地展開了。百來號民工擠進了鎮東的斜坡,裸著膀子揮舞著鋤頭鐵鎬,這幕熱火朝天的場景,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大躍進時的宣傳畫。

剛開始不久,有個民工揚著一本黑皮本子大叫:“撿到一個本子。”

那本子自然是交到我手裏,是個隨身攜帶的小本子,黑色真皮封面受潮又受日曬,裂縫交錯,上面沾著青草碎末和泥土,散發著淡淡的腥味。我翻開,扉頁裏夾了張照片,我試著抽出,發現它已粘在上面了。是一張黑白照,照片泛黃起毛邊了,照片上的畫面被雨水泡爛了,很模糊。從露在外面的半張照片,大概可以看到一幢老房子,房子後面是綿綿的青山。這景致似曾相識。我拿著它比畫了一下,馬上明白過來,照片上的房子就是張德方祖宅的,可惜上面的人物已經看不到了。

我疑惑地看著手中的筆記本,日曬雨淋的痕跡,說明這本子掉在這裏已有些時日了。是屬於誰的呢?為什麽會有張宅的舊照片?筆記本裏的紙張差不多都粘到一塊兒,不過第一頁還是清晰可看。第一頁上日期一欄寫著2003年5月13日,主文是一大段英文,大致意思如下:今天翻看爺爺舊時工作筆記,掉出一張舊照片,看樣子應該就是爺爺筆記裏頻繁提到的張德方先生與他的女兒張盈吧。不知道那位張盈還活著嗎?算起來,她應該有七十來歲了……

工地上忽然起了一陣嘈雜聲,我合上筆記問:“怎麽了?”

工人們紛紛大嚷:“有屍體,有屍體,還是無頭的。”我與小黃相視一眼,白鈴的屍體終於出現了。走到近處一看,在一個半截水缸裏蜷著一具無頭白骨,水缸應該是張宅廚房裏的,就是不知道當初段瑜怎麽會挖到這裏,將白鈴的屍體埋下。

小黃打電話通知要好的警察,我吩咐民工將水缸和屍體附近空出來,繼續往下挖,既然廚房露出來,那麽地下室也不會遠了。果然很快地,聽到鎬、鋤等工具撞到石板的聲音。大家紛紛叫嚷:“挖到了,挖到了。”

土制手榴彈的威力有限,地下室並沒有毀掉,石板殘留烈火燒灼的痕跡。我走近,滿懷緊張地看著大夥兒將石板撬開。撬開第一塊石板時,一股惡臭躥了出來,真是臭,混雜著黴味、腥味,還有類似排泄物味道。本來圍著的大夥兒紛紛捂鼻退後。

“繼續把石板撬開呀。”我捂著鼻子說。

那幾個民工愁眉苦臉地相視了一眼,無可奈何,繼續舉了鋤頭撬石板。一塊又一塊,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的動作,發出驚訝的聲音:“咦,裏面有人!”所有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地下三米,怎麽可能呀?大家紛紛將腦袋湊近坑邊細看。我心中一動,撥開攢動的人群,擠到中心低頭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裏一顆白發蒼蒼的腦袋,煞是醒目。

真的是人,全場嘩然。

這般的喧鬧,那顆人頭卻一動不動。我感到不安。這時眼睛適應了黑暗,看清楚地下室裏的部分情況。那人蜷成一團,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覺裏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宮的桌子。像極了平時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們加緊撬石板。無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處,於是所有的人都厭惡地連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著鼻子張望。下面的光景實在是糟糕,不是找不著言辭來形容,而是描述都覺得惡心,能做的就是盡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著我等待指示,我猶豫再三,一咬牙強忍惡心跳了進去。一腳踩在一坨黑黃黏狀東西,盡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麽東西,可胃還是神經質地收縮。走到桌子邊不過幾步,卻是我一生中最艱苦的行走。我的頭頂聚集了幾百道目光,又詫異又佩服。

這時我已經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發,她身上全是黑糊糊的。穿的衣服,假如還能稱為衣服的話,與身體渾然一色。她的腳邊有一條破被子,或者也可稱為破棉絮。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瘦枯幹,像一個大大的問號。是我言語貧瘠,難以明言眼前的境況。臟亂惡心都不足以形容,幾十萬個慘字也許能概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