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報警

晚飯還在桌子上放著,可甄玉無心吃飯,她在等她的丈夫楊如海。飯,她已經熱了兩次了,可是楊如海還沒有回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再次襲上她的心頭。其實這個預感在傍晚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地占據了她的整個思想。只是現在,是越來越濃了。濃得化不開,抹不去。

今天上午,楊如海說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她沒有問他到哪兒去,開什麽會。這是紀律。

甄玉是去年農歷10月16日與楊如海在武漢結的婚。結婚以後不久,楊如海就奉命來上海主持江南特委軍事處的工作。考慮到他們剛剛結婚,再加上楊如海在上海也確實需要有一個家庭做掩護,一個月前,組織上安排甄玉從武漢來到上海,擔任軍事處聯絡員的工作。

自從參加地下工作以來,她首先學會的一件事就是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楊如海與她雖然很恩愛,但是,那只是在生活上。在工作上,楊如海一直嚴格地遵守著地下工作的紀律,不應該讓甄玉知道的事情,他絕不會說。

中午,楊如海沒有回家,她心裏就有點著急,但是,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楊如海忙起工作來,經常連個電話也忘了往家裏打。可是,到了晚上還沒有回家,這就很不正常了。自從她和楊如海結婚以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她越想越沉不住氣,便從書架上找出了那本《唐詩三百首》,從目錄裏找到了《長恨歌》,然後翻到這首詩所在的那一頁,就在這首詩的題目下面,寫著“胡老板”三個字,後面是一個電話號碼,這個號碼好像是讀書人在讀書時接到了一個電話,很隨意地記下的一個電話號碼。

她不知道這個“胡老板”是誰,但是,她知道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電話號碼。楊如海曾經再三叮囑她,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是不能打這個電話的。自從她擔任軍事處的聯絡員以後,楊如海就把這個神秘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她。她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重要性,所以,她在看了一遍以後,便牢牢地記住了這個號碼。但是,今天要用到這個號碼時,她還是找出了這本書,找到了這個號碼,再仔細地看了一遍,生怕出錯。

楊如海在告訴她這個號碼的時候,就曾經對她說過,從事地下工作,是不容許出錯的。因為,它不像普通的工作,做錯了還有機會可以改正。做地下工作,你出了錯,是不會有改錯的機會的。楊如海還告訴她,有一個特委機關的同志就是因為打錯了一個電話,結果導致整個機關遭到破壞,許多同志被逮捕。

她拿起話筒,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座鐘,猶豫了一下,又把話筒放下了。這個電話不能在家裏打,必須到外邊街道上的公用電話亭裏去打。

她走到門口,遲疑了一下,又轉身回到房間裏,在房子裏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她又來到書桌前,看了一眼小座鐘,時針已經指向了九點。

甄玉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她心想,最晚等到十點鐘,如果到那時還不回來,就打這個電話。想到這兒,她便緊緊地盯著那個小座鐘。

有時,她覺得這個小座鐘走得太慢了,她猶豫要不要改變主意,提前打那個電話。可很快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有時,她又覺得小座鐘走得太快了,或許,楊如海正在回家的路上,如果自己剛剛打了電話,他就回來了,那就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楊如海曾經告誡過她,只要打了這個電話,就會有一個重要機關立刻啟動,迅速做出反應。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這個電話不能打。

此刻,她多麽希望聽到丈夫那熟悉的腳步聲啊!可是,什麽聲音也沒有。

墻上的掛鐘響了一下,陸岱峰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其實,他不用擡頭就知道,現在是晚上九點半了。他合上書,一伸手按熄了台燈。房間裏一下變得漆黑。陸岱峰坐在藤椅裏沒有動,他先閉了一會兒眼,然後再慢慢地睜開,適應了一下。接著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臨街的窗前,窗簾拉得嚴嚴的,他就站在窗簾的後面,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從一側掀起了窗簾的一角,露出一道縫隙,悄悄地向外面看去。對面的樓上大多數窗戶裏的燈還亮著,從二樓往下看,街道上仍有人在行走。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也就是說一切正常。

陸岱峰後退了一步,又慢慢地坐回到藤椅裏。他在黑暗中坐著,一動不動。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把自己房間裏的燈亮到很晚。他規定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每晚必須在十點以前熄燈。

但是,他每天都睡得很晚。熄燈以後,他就靜靜地坐在藤椅裏,把白天所做過的工作像放電影一樣在自己的腦海裏過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因為他所從事的這項工作是一點疏漏也不能有的。一個小小的疏漏,付出的有可能就是血的代價——自己或者戰友的生命。他並不怕死,但是,自己肩上擔負的是特委的安全,這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因此,每一次行動他必須慎之又慎,必須精心策劃,不能有半點兒紕漏。所以,每天晚上,熄燈以後,反而是他的思維最為活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