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扇門

假若我們知道什麽是時間的話,那麽,我相信,我們就會知道我們自己,因為我們是由時間做成的。造成我們的物質就是時間。”

——博爾赫斯

格林威治時間2005年5月31日淩晨0點

送走龍舟,春雨放下繃緊的神經,洗了個熱水澡。如雪的肌膚依然緊致,蓮蓬頭的水珠下,顯出嬰兒般的紅嫩,每個毛細孔都張了開來,貪婪地吸收水分。飛濺的水花落到身上,再高高地彈起,溶化到浴室的蒸汽中。青春還剛剛到來,怎能讓她輕易流走呢?春雨閉著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安寧,雖然知道此刻更需要的,是一個寬闊的肩膀。

躺在床上想早點睡著,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他的聲音,就像淩晨的那個夢,還有清晨森林裏的小屋。心跳越來越快,仿佛他就要來敲她的門了。

春雨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已過了子夜零點,她撩起窗簾的一角,注視著黑夜裏的花園,只聽到淋漓的細雨聲。

窗外不就是博爾赫斯筆下小徑分岔的花園嗎,那裏埋藏著什麽秘密?值得旋轉門飯店如此神秘,留著個吉斯夫人不知何方來歷?值得弗格森教授為之而遠赴中國,最終在回家路上送了自家性命?

她忽然確信無疑——在小徑分岔的花園裏就能找到謎底。

或者找到高玄。

任何力量都已無法阻止她了,無論在那神秘的花園裏,藏著多麽可怕的妖魔鬼怪。

“夜闖後花園!”

春雨在心底對自己默念著,仿佛某個傳統戲曲的曲目——古時候癡情種的書生,要將心愛的女子從妖怪手中救出。

拿起雨傘,披上件黑色的外套,當然也沒忘了帶手電筒,她沖出了319房間。

走廊和樓梯一片寂靜,大堂裏空無一人。春雨悄悄走到飯店後門,闖入了迷離的夜雨。

冷風冷雨打在臉上,雖有傘卻擋不住涼風,雖有手電卻只能看到眼前幾米遠。畢竟是女孩子,孤獨與恐懼又襲上了心頭。但已走到花園門口,她不想再退回去了,再說最近這一年來,她的神經已鍛煉得很堅強了。

借助手電筒的光線,春雨走進了花園的小徑,這條路前天早上還走過,但現在感覺與白天完全不同。風雨交加中只記得腳下的路,是一條鋪著卵石的小徑,她沿著腳下的卵石往前走,路有些濕滑就搭住旁邊的樹幹。

很快看到那扇生銹的大鐵門,裏面還是中國式的涼亭,手電光線只能照出一角。涼亭後就是那道月亮門了,雖然在國內園林裏,常見到這種月洞門,但在雨夜還是第一次。這場景讓她想到了聊齋裏種種鬼故事,美麗的女鬼或狐仙,不是總習慣於出沒這種古園子嗎?

她幾乎忘了自己正身處國外,便鼓著膽子推開月亮門——原來兩塊木板門只是虛掩著,裏面飄出一股植物腐爛的氣味。

春雨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月亮門。裏面是條鋪著卵石的小徑,兩邊是更加茂密的樹木,枝葉全都伸展到了頭頂,擋住了天上的自然光線。好在雨已經越來越小,也許很快就會停下。

大約兩分鐘後,她看到了第一個岔路口,小徑分出兩條路,她用手電往兩邊照了照,全都是黑不隆咚的一片。

京戲裏有一出名為“三岔口”著名段落,一男一女在黑暗中打鬥,誰都看不清對方,就像面對一條道路的三岔口。

向左走,還是向右走?

忽然,耳邊似乎跳出了一個聲音:“每逢交叉路口就往左拐”。

這是博爾赫斯的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裏的文字,主人公余準就是循著這個原理,找到了艾伯特的花園。春雨趕緊點了點頭,這也許是抵達迷宮中心的基本準則之一。

於是,她選擇了向左走。

走進左邊岔路,依然是條彎彎曲曲的卵石路,走了大概幾十米,又出現了第二個岔路口。

還是向左走、向右走的問題。

春雨依舊選擇向左走。

就這樣她走到了第三個岔路口,仍然按照既定原則向左走。這樣的好處在於——當她從迷宮退出來時,也能按照每個路口向右走的原則。最簡單的原則最管用,迷路的可能性也越小。

半個小時過去了,春雨已走過了十幾個岔路,看來這迷宮真的非常大。還好她的手電筒耐力很強,可以連續使用幾十分鐘不換電池。

腿肚子有些酸了,撐著雨傘的手也有些晃悠,眼前出現了一些暈眩,不會是肚子又餓了吧?早知如此晚飯應該多吃些。

忽然,手電光束裏照到了什麽,靠近看在地上堆著個圓圓的東西,她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把那個東西撿了起來。手感是那樣冰涼,有些粗糙不平,表面還有幾個洞眼,像一個用舊了的保齡球。

春雨把它放到眼前,在手電筒近距離的照射下,才看清楚自己的手指,正抓著兩個深深的眼窩,那凹凸不平的球體正是一具頭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