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3頁)

桌上堆滿了奧本海默帶來的資料——幾頁公式、核反應堆原型的草稿,甚至還有可能制造出的炸彈的設計圖解。與其他大多數物理學家相比,他擁有雙重才能,愛因斯坦不僅精通理論方面,還表現出了實用力學才能。他的父親是一個電氣工程師,盡管他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一次又一次創立的公司都以失敗告終,但他的兒子卻遺傳了他的一種天賦,就是他能夠發現那些理論突破點如何在現實的實踐過程中表現,在他還是瑞士專利局的小職員的日子裏,這樣的天賦讓他受益匪淺。甚至在1921年愛因斯坦就被授予了諾貝爾獎,但那並不是嘉獎他提出的革命性的相對論,而是他所發現的一個更為枯燥一些的現象——光電效應。

“我們都知道他們在收集必要的原料。”奧本海默吐出一團煙霧。噢,這場景讓愛因斯坦想沖上前去奪過他的煙鬥,“同時他們也召集了足夠多的專業人員來商議整個計劃,比如維爾納•海森堡[37]和馬克思•普朗克[38]。”

“噢!別是馬克思•普朗克,”愛因斯坦露出悲痛的神情,“別是普朗克。”

奧本海默吐出一大團煙霧,嗆得愛因斯坦不得不向椅子深處挪了挪,“為什麽不能是普朗克?”

“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你對老師們太有感情了,如果他們錯過了逃離的最佳時機,那麽可以說他們現在就是納粹分子了,或者說至少已經為他們賣命了。”

但愛因斯坦還是無法相信這件事,普朗克不僅是量子論之父,他還是一位可敬的老人,他一生都和猶太同事們一起和諧地並肩作戰。其實他很早就告訴過愛因斯坦,他在1933年曾見過“元首”,向他解釋納粹黨的反猶太主義政策以及德意志物理學將會破壞德國數十年來的科學進程,還警告說,猶太科學家作為理論物理學的中流砥柱,很可能會因此逃往世界上別的國家,同時為別的國家提供他們的專業技術,甚至有一天他們可能會因此和祖國對立。

“那就讓他們這樣做吧!”“元首”氣急敗壞地叫道,“就讓他們沿街叫賣他們那些垃圾理論吧!我不在乎!我們不需要他們!我們有全世界最優秀的德國科學家,他們無所不能,根本不需要那些叛徒和害蟲的幫助。”

“我一直以來的遺憾就是,我在那樣的情況下保持了沉默,”普朗克在布拉格坦承了那次協商的結果,“當他嚷完後,我向他鞠了一躬就準備離開房間了,但他的一位下屬抓住我的肩膀不讓我離開,然後提起我的手臂做敬禮的樣子,嘴裏還喊著‘希特勒萬歲!’——我從沒見過因為氣憤而漲得那麽紅的臉,於是我含糊地念了一遍‘希特勒萬歲’。我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熱情,但他還是讓我離開了,反正他猛地關上了我身後的門。”

愛因斯坦從馬克思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掙紮,這些年歐洲的每一個人都在做艱難的抉擇,是放棄家庭和之前所有的生活?還是賭上所有身家性命來表明自己的道德立場?大部分冒險的人要麽在前線陣亡了,要麽就是在集中營被殺害了,或是被那些無處不在的蓋世太保們“眷顧”,簡單的人間蒸發了。就像他在意大利佛羅倫薩的堂弟——羅伯托•愛因斯坦,他們之間的聯系突然就斷了,距離上次得知羅伯托和他的妻子以及兩個女兒的消息已經有好幾年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他們到底遭遇了什麽。

在西南部待了那麽久,奧本海默的皮膚被曬成了深褐色。此刻他像一只精瘦的狼一樣屈著身子,研究著黑板上的公式。他們一整個晚上都在塗寫著這些公式,黑板上滿是塗擦的痕跡和粉筆的印跡,他們打趣應該帶一個數學家來的。盡管他們的想法和見解都是正確的,但他倆誰都不擅長用邏輯和數字公式來將其完全演算出來,他們沒辦法放慢速度來認真完成這項枯燥的工作。

“但你發現問題了嗎?”奧本海默將煙灰彈進咖啡杯的杯托中。這已經是他的第五杯咖啡了,海倫剛熬好一壺,在愛因斯坦臟亂的桌上收拾出一小塊幹凈的地方後,將咖啡放在了那裏。

“是的,”愛因斯坦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一屁股坐到了他那老舊的皮椅上,“我是發現了,但我這個老身子骨恐怕需要休息一會了。”

奧本海默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好,”他說,“你要休息多久?”

愛因斯坦哭笑不得:“我不知道,該醒的時候自然就會醒了,你難道不需要睡眠嗎,羅伯特?”

“能不睡就不睡。”

“你還很年輕,總有一天你會想要打個盹的。”

“戰爭結束的時候,我會休息的。”

“但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呢?”愛因斯坦問,“可能要等上好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