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頁)

老人點點頭,“德國士兵已經走了,”他說著指向市裏被毀壞的商店和房子,似乎想要證明所說的話一樣。“他們兩天前就離開了,這裏只有平民了。”

盧卡斯想讓自己相信老人的話,但自己的經歷使他時刻保持著警惕。狡詐伎倆和真槍實彈都是戰爭的一部分,這是他之前得到的教訓。一次,他正試圖從一堆亂石瓦礫下救出一個年輕的敵方士兵,但那人臨終卻拼盡最後一口氣力用一個斷裂的刺刀猛擊他。

“我在找一個鐵礦井,”盧卡斯說道,市長的臉上露出了一副警惕的表情。“你可以帶我們去那裏嗎?”盧卡斯希望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是一個命令。

市長停頓了一下,立刻倚在掃帚柄上問:“你不會傷害那裏的人吧?”

廢棄的礦井變成防空洞並不奇怪。“我在找被偷走的藝術品,”盧卡斯解釋道,“僅此而已。”

市長看著他的臉,像是要從中找出是否有一些惡意企圖的跡象,接著嘆了一口氣。他轉過身,示意這倆美國人跟著他。這兒一時半會兒看起來不會有其他的車通過,於是他倆將吉普車留在了路上,跟著市長踏過彈坑和碎石,沿著炸毀的街道往前走。圖森特一路仔細檢查著每個空著的門和窗戶。他們身後跟著一幫孩子,為首的是剛才那個穿著破舊褐色T恤的金發男孩,孩子們邊走邊搜集屬於自己的金屬片。

盧卡斯覺得他們很像哈梅林——一座僅僅離這裏幾百裏的城市——的吹笛手,帶領著一群孩子走進村莊周圍的黑色森林中。雲杉和榆樹聳立在頭頂,較高的樹枝上纏著金屬片,就像聖誕樹一樣;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頹敗的樹葉和長滿青苔的樹枝,這裏的氣溫比外面低了十來度,陰暗天空中僅存的幾絲陽光也幾乎被樹冠完全遮擋。他從腰間拿出手電筒,照亮這條小路。

“我不大喜歡這裏,”圖森特舉起他的來福槍並且做好射擊準備,“覺得像個陷阱。”

盧卡斯也覺得不安全,但他有什麽辦法呢?他有他的任務,而且他的指揮官明確地表明他不可以空手回來。

老市長用掃帚撥開灌木叢,帶他們來到一條半埋在地下的、生銹的鐵軌前。他們沿著這條鐵路走了四分之一英裏,樹木開始逐漸變得稀疏,兩扇本不應該出現在山坡上的巨大鐵門暴露在眼前,就像一些宏偉的教堂的入口。現在這感覺更像是一個童話了,不過不是幸福的那種——更像是那些黑暗的日耳曼故事之一。這群帶領他們穿過森林的衣衫襤褸的小孩很有可能是在這裏長大的。市長用掃帚柄在鐵門上敲了三下,接著停頓了一會兒又敲了三下。

盧卡斯聽到他對另一邊的某個人咕噥了些什麽——聽起來像是在說“是我,開門。”——一秒鐘後他就聽見笨重的鐵栓被移開的聲音。伴著未上油的滑輪、輪子和鏈條發出的刺耳聲音,門慢慢地向外打開了,一條人工砍鑿而成的、平坦的拱形隧道展現在他們面前,生銹的鐵軌也逐漸消失在了隧道中。

一個裹著海狸毛外套的男人站在那裏,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槍口正對著他的盧卡斯和圖森特。

“他們是誰?”守門人脫口而出,“你為什麽把他們帶到這裏來?”

“他們只想要藝術品。”

“藝術品是要給元首的!如果丟了我們是要負責的。”

“我來承擔,埃米爾。”

埃米爾沉著臉說:“好的,那就用你自己的腦袋負責吧。”

市長轉向盧卡斯,低下頭朝著隧道中說道:“來吧——我帶你去看看。”

在老人的帶領下,他們繞開了陰森森的埃米爾進入隧道,空氣變得陰冷而又潮濕,唯一的光源是一排並聯在天花板電線上發出微弱光線的電燈泡。黑暗中某處的發電機在嗡嗡作響,盧卡斯至少用了一到兩分鐘才意識到他正從許多人身邊走過,他們靜靜地蜷縮在墻邊,害怕地互相緊貼在一起。他打開手電筒照向一對白發夫婦,他們正跪在破舊的毯子上畫“十”字祈禱著。

“美國人!”他聽見隧道遠遠近近的竊竊私語和喘息聲。

“搞什麽鬼?”圖森特說道,“他們是不是以為我們會射殺他們?”

“可能吧,”盧卡斯回應道。他們有什麽理由不這麽想呢?戰爭的恐懼從未終止。他已經見過許多他以前從不可能想象的事情了:頑抗的俘虜士兵被絞死在樹上,整個鎮子的人被趕進谷倉,再一把火全部燒掉。那些蜷縮著的人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同盟國會像納粹一樣犯下同等的暴行。終有一天,盧卡斯想,他們會了解到真相然後羞愧地低下頭。

他始終直視著前方,跟隨市長走向礦井的深處。他們經過了一間凹室,在那裏許多礦車都被轉移到了一個獨立的軌道上。周圍沒有人,隧道的兩側都排放著木頭箱子和盒子。許多箱子靠近他們的一側上留有字跡——盧卡斯看到博物館、教堂和私人收藏家的名字,估計是箱中被掠物品的來源——還有注明它們將被運送至何處的標簽紙。把這些留給德國人去整理吧,他想,即使它們是被偷來的。在眾多的標簽中他注意到了一個詞,卡琳宮——赫爾曼•戈林,這是在柏林城外,弗黑德森林的豪華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