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凱特琳走進一個夢裏。這裏的時間意味著空無。每一步都是像在流沙中跋涉。霧的薄紗簾掛在她的腦海中。

誰在背後推她?她……是誰?

她叫……凱瑟琳?不,那聽起來不對。

凱蒂?不……

凱特琳,她想。我是凱特琳。她停了下來,又說了一遍,這次放大了聲音。“我是凱特琳。”

“是的,我們說過名字了。”一個男人在她身後說。“接著走。”

“我是凱特琳,”她重復著,“我住在新罕布什爾州布裏斯托爾的常春藤街41號。”

“是嗎?”男人說。“我才不在乎呢。現在快走。”

在被推著往前走時,凱特琳在腦子裏背著她的社會保險號碼。然後又背她的住址。她的電話號碼,緊接又背她的社保號,她的住址,她重復著這些直到知道自己是誰——真正知道了——腦中紗簾拉升而起,呼吸感到正常,時間恢復往時的流速。

她意識到,她走到了另一種神遊狀態的邊緣,但這一次她抗爭了。她知道她是誰。一只手推著她穿過門道,把她推進了客廳,她突然完全記起她到了哪裏……然後她看見他就在那裏,活生生的。過了這麽多年,做了這麽多噩夢,她想知道如果就此悄悄溜走,是不是更明智些。

坐在一張“懶懶公子”休閑椅上的,正是達瑞爾·布克曼。

毫無疑問,他看上去和他的兒子很像。他看上去像從幾十年的噩夢中走出來的妖怪。光禿、粗笨的腦袋。死一般蒼白的皮膚。玩偶般令人不安的兩只眼睛,相距太寬地安在他那張皮包骨的臉上。雖然他讓人過目難忘,現在他看上去老了,比在凱特琳的五歲的記憶中烙下的、又存留了二十二年的形象老得多。他一直很瘦,但他現在甚至瘦成了皮包骨,瘦得幾乎令人難以置信。這些年來他沒有好日子過,凱特琳對此也無法表示任何同情。監獄可能也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幫助。很清楚,上帝或自然或什麽萬能之神可能對他最顯殘酷。一根塑料管插進他的鼻子裏,分叉掛上了他的兩只耳朵,然後與椅子旁邊地板上的一只氧氣瓶連接。他那張幹瘦的臉向內凹陷著,臉頰像是空心的。眼睛成了兩個黑色的凹坑。它們正在研究她。過了好幾秒鐘,他強作一笑。這一笑幾乎要讓凱特琳反胃。

“是你,不是嗎?”布克曼發出一道拖泥帶水的病態的聲音。“真的是你。很久以前離開我的那個人。我可愛的小人兒,現在我又讓你回來了。”

他伸出幹燥的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你是對的,喬治,”布克曼說,“是個大驚喜。當然不能彌補米奇的死,但無論如何,讓我很高興。”

他死人一樣的小眼睛仍緊盯著凱特琳。他只是盯住她,上下打量她。她起了雞皮疙瘩。她覺得無地自容,如同被剝光了一樣。在他盯遍她的全身,將她盡情看了個夠之後,他說:“過去二十二年了,凱特琳。喜歡你看到的嗎?”他停頓了一下。“是的,我快要死了。不幸的是,對你來說,我不會死得太快,因為我不需要和你一道死。醫生說我有可能還剩三個月。時間夠多了,你不覺得嗎?我只需要棒棒的幾分鐘,就可以快樂地死去了。”

那自稱老刀,而他父親叫他喬治的人,說:“爸爸,別那樣說。”

“閉嘴,喬治。我要死了,我這樣死夠辛苦的。這癌症是婊子。一個小時前,我痛得像進了地獄。我覺得被騙了。但現在,我的小凱特琳在這裏,不知怎麽回事,她挺好的,比以前更漂亮了。完全值得等待。你不知道你讓我多快樂,喬治。你也是,凱特琳。過來。”

凱特琳沒有動,直到老刀推了她。她向前走了幾步,布克曼便說:“就停在哪兒。我想能看到你。在死之前我想把你全……”他突然畏縮了。在凱特琳看來,好像他已經在幻想中迷失了自身。末了,他說:“你殺了我兒子米奇?”

凱特琳一言不發。

布克曼皺起了眉頭。“這不是個能讓你愉快的夜晚,可愛的凱特琳,但如果你該說的不說,該做的不做,會更加大大的不愉快,明白嗎?”他咳嗽起來,怒容滿面,拿起個紙杯往裏面吐了口濃痰。“現在回答我。”他說。

凱特琳深吸一口氣,馬上便為此舉後悔了,空氣中滿是疾病和腐爛的味道。她說:“他要強奸一個女人,把自己幹的拍成視頻。”

“聽起來像米奇做的事。”

“七個月前他要綁架我。”

“我知道。他是為我這麽做的。”布克曼的嘴扭曲了,咧開笑了起來,那表情更似一具早已沒氣的屍體扮出了鬼臉。“我每天都想起你,凱特琳。我在監獄裏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個小時。二十二年了,我每天晚上都夢見你,我的大美人。在你逃走之前我本來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