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的喉嚨發不出一聲咆哮,不能痛罵,也不能慟哭,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內心裏,我翻找著恰當的措辭,可怎麽也找不到。終於,幾個詞從我嘴裏自顧自冒了出來。

“你問我到這裏來幹什麽……”

女孩無聲地點點頭。不想打破這份寂靜,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告訴了你,我是來找一只貓的。”

她又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在屋子外頭找到了貓,帶它走了?”

“是的。”

我的腦袋時而雲霧繚繞,時而撥雲見日。

“然後……”

女孩又沒有等我把話說完。我也沒有接著說下去。我看到她把手伸向空地裏頭最新搭起來的那個十字架上,看到她碰了一下橫著的那根木條。接著我的眼睛轉向她站著的位置,幻想著貓黑白相間的身子就葬在了她的腳下。我想象著貓在最後葬身於此之前,都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折磨。我真想把真相大聲喊出來。我想閉上雙眼,但是又害怕隨之而來的恐怖景象。慘遭毒手的動物屍體如同血跡斑斑的旗幡,在我腦海裏隨風飄動。不!我猛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強迫自己睜開剛剛不顧一切閉上的雙眼。我挑釁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她說的不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

她有一會兒都沒有動彈,然後默不作聲地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掏出來個東西。她向我伸出手,手指緊緊攥在一起。她拿起我的手,把一個粉色的細小物品放到了我的手掌上。那是提裏斯的項圈。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雖然我靜坐不動,卻有種騰空而起的感覺,如同在迷霧中穿行。確認自己能夠平心靜氣以後,我才繼續說話。

“它的名字叫提裏斯,”我說,“它的主人是個四歲的小姑娘,她很愛它。”

有件事似乎必須要和眼前這個瘦削的少女說清楚。那就是,這只被她抓到又故意交給那幫惡棍處置的小動物既有名字,又有身份。它是有主人的,得知它死去的消息,它的主人一定會傷心。不過,當我看到那女孩臉上像戴了面具一樣無動於衷時,覺得她似乎並未會意,可能是別的什麽事情讓她格外心煩意亂。

“我們有血緣聯系,”我補充道,“我的鮮血。”

我沒有把提裏斯舔舐我手上傷口的事情說出來。就讓這個女孩以為我瘋了吧——如果她真的這麽想。我見她低頭看地。斧頭依舊在原地,相比我的位置來說,離她更近。她快速地伸出一只腳,踩在了斧頭上頭。然後撿起來,將斧柄塞進了皮帶。

“聽我說,”她雙臂交叉,說道,“約爾瑪說我們要復仇的。”

我的喉嚨冒出一聲冷笑,聽到自己發出了像瘋子一樣的笑聲,卻又停不下來。復仇?她這番話真是無比荒謬。

“他傻嗎?還是你們都傻?我究竟對你們做了什麽事?你能告訴我嗎?”

她轉了轉眼珠子,仿佛是想勸誡我不要揣著明白裝糊塗。然後她目光瞥向別處,緊咬嘴唇。

“我以為約爾瑪找到它以後心情會好點兒。反正又沒有壞事發生。我試著讓他忘記你,但他……他一旦陷入那種情緒,未來會發生什麽事根本無法……毫無顧忌,毫無界限。有時我甚至覺得,他有可能……”

她沒再說下去,而是偷偷看了我一眼,顯然透著股不適感,如同她口無遮攔地說了太多一樣。

“我以為只要他捉住了你的貓,也許就兩清了。”

我看著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我聽不明白。真的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她滿腹狐疑地打量著我,像是我錯失了某個重要的細節。幾秒鐘過後,她似乎終於明白,我的確是表裏如一,對她說的話毫無頭緒。她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呼了出來,來到那個被伐倒的木樁上,坐在了我的身旁,中間留了一段小小的距離。盡管已經到了八月,她腳上依舊蹬著一雙厚革皮靴。她用鞋尖點地,畫了一個抽象的形狀。

“船,”她嘆了口氣,“跟船有關。”

她望著我,看我有沒有想起什麽來,但我依舊搖頭,仍舊一頭霧水。

“那是我們的船,”女孩繼續說道,“關於我們的船。”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一份確信,特意把“我們”這兩個字眼重讀強調。我腦海裏想到了兩條船——一艘小艇和一艘臟兮兮的白色劃艇。我仿佛看到了甲板上的血跡,還有船尾的紅色血團。女孩依舊說個不停。但也許因為幾天下來,我沒有吃好,或者沒有睡好。或者是因為懷孕而帶來的身心不適。又或許是因為過去二十四小時裏,我一直在絕望地尋找兩個離奇失蹤的人。然而依舊一無所獲,於是在迷霧中越行越遠,在旋渦中越陷越深。

這恐怕就是為什麽,我越來越難以理解這個女孩的原因。又或者,這是某種防禦機制,抗拒某種醞釀發酵的想法。這不可能是……這不會是……我只能聽清她的只言片語。最後一次。離開那裏。不見。找到。湖的另一邊。約爾瑪。是你。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