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威爾·霍頓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伸展雙腿,擡頭仰望清澈的藍天。一架飛機從頭頂緩緩飛過,朝著希思羅機場而去。他把視線移回地面,掃視著攝政公園。雖然現在還早——十點剛過——但秋日的艷陽與和煦的氣溫已經吸引了很多人周末出門。有些是經常慢跑的人,年齡不同,身材各異,步伐堅實地在草地和小徑上奔跑,戴著耳機,聽著音樂,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有些是遛狗的人——一個身材健碩的光頭男子牽著一條同樣壯實的鬥牛獒大步走過。有些是父母帶著兒女,孩子們有的在玩球,有的與兄弟姐妹追逐著。還有一些是情侶,手牽著手,上午外出散步。

威爾微笑起來。一切都感覺很好。就在幾周之前,同樣是在這個公園,情況卻大相徑庭。當時,那種末日的感覺令人窒息,他思忖著丹是否還活著,是否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他的所作所為。

結果確實是。

或者說,至少是因為他曾參與的那件事。的確,殺死斯蒂芬·邁爾斯的人是斯圖爾特·哈裏斯——威爾後來才知道,是斯圖爾特把刀插進了斯蒂芬的身體一側,看著他流血而死——但幫助斯圖爾特拋屍的人是威爾,只因他聽了斯圖爾特編造的另一個故事。那時,威爾駕車穿過鄉間,車的後備廂裏就是那具用床單裹著的僵硬屍體。他把車停在那條廢棄的運河邊,與斯圖爾特一道,把斯蒂芬·邁爾斯扔進了河裏。沒有人強迫他那麽做。沒錯,斯圖爾特是求他幫忙,但他並非別無選擇。他本可當場報警,而不是讓自己身陷恐懼之中。此外,當時完事之後,是他對發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只告訴了自己的父親,而他父親讓他發誓守口如瓶。威爾仍然後悔將那個秘密守了那麽久,在把真相告訴艾瑪和其他人之後,他無比釋然。

大家勸他不要告訴警察。他們很清楚——威爾已經對自己進行了懲罰,而向有關部門承認罪行的做法,除了讓他受到更多的懲罰之外,別無它用。

丹獲救之後,威爾曾考慮要做什麽。他認定大家是對的。隱瞞秘密的負擔已經卸掉了——多年以來頭一回,那種能把人壓垮的沉重感離他而去了。

他又有了一次機會。

突然,他看見了艾米。她正走過草地,向他靠近,胳膊在身體兩側輕輕擺動。艾米穿著一條田徑褲和一件T恤,一頭金發紮成馬尾辮,略帶雀斑的臉上洋溢著光彩,看上去很漂亮。

“嗨,”她微笑著說,“你夠早的。”

“你也是。”威爾回以微笑,起身問候。艾米把臉頰湊近威爾,威爾輕輕吻了一下。

兩周半以前,他們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相識。在等待服務員期間,艾米主動與威爾攀談起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他們聊個不停,無所不談——彼此的背景、喜歡的和討厭的事,以及對未來的憧憬。艾米在內城區的一所綜合學校當體育老師,而且顯然很熱愛這份工作。威爾從未遇到過讓他如此一見傾心的人,不僅是相貌迷人,性格也討人喜歡。正因如此,當艾米提議兩人第二天見面喝咖啡時,威爾頗感驚訝。

只不過兩周時間,多次約會,隨後,一切進展得無比順利。

“那你準備好了嗎,”她說,“去直面你的恐懼?”

威爾點點頭。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威爾透露說自己害怕蜘蛛,還說這種恐懼是他不去拜訪老同學埃德的主要障礙。三年前,埃德移民去了澳大利亞墨爾本,他和妻子伊馮娜曾多次邀請威爾去那兒。可是,一想到要去一個蜘蛛有拳頭那麽大的國度,威爾就受不了。

從能記事時起,威爾就一直討厭蜘蛛。這很可能與電影《小魔煞》有關。10歲那年,他在一個朋友家看了那部電影。電影中那個蜘蛛成災的小鎮在他的記憶中揮之不去。

第三次約會時,他們伴著月色在泰晤士河畔漫步。艾米提出了一個根治威爾恐懼的辦法:手托狼蛛——這是倫敦動物園恐懼症治療項目的一部分。她認識一個朋友,也是她學校的老師。那朋友接受過這種治療,效果確實很好。

一開始,威爾極度驚恐,並不接受這個提議,但後來想通了。最關鍵的是,他想給艾米留個好印象。艾米顯然比威爾更具冒險精神——她曾在尼泊爾徒步旅行,在一次間隔年1期間獨自探索了南美洲,經常跳傘(而威爾卻恐高),數次參加鐵人三項比賽,這些只是她英勇行為的一部分。與這一切相比,在一個受控的環境裏拿一只蜘蛛看似挺簡單的。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

此刻,他們手牽手走過草地,朝著倫敦動物園的入口而去。突然,威爾想打退堂鼓,而且他的臉上肯定露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