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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艾爾思直起身的時候,雙手到手肘上都沾了血。嘉柏瑞站在等待室,透過玻璃隔板看著莫拉伸手進入死者腹腔,拉出一圈圈的小腸,撲的一聲放到盆子裏面。莫拉在這堆腸子裏翻找的時候,嘉柏瑞在她臉上看不到厭惡的神情,有的只是科學家的專注,在尋常事物之中探索細節。終於,莫拉把盆子交給吉間,再次伸手去拿解剖刀的時候,她注意到嘉柏瑞。

“再給我二十分鐘。”她說,“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進來。”

嘉柏瑞套上鞋套和手術袍以保護自己的衣物,走進解剖室。雖然他試著不看解剖台上的屍體,但屍體就在他和莫拉之間,不可能視而不見。一個四肢骨瘦如柴的女性,骨盆上的皮膚像薄薄的可麗餅皮一樣,覆蓋在突出的骨骼上。

“有神經性厭食症的病史,被發現死於自家公寓。”莫拉說道,回答嘉柏瑞沒問出口的問題。

“很年輕的女孩子。”

“二十七歲。急救人員說她的冰箱裏只有一棵萵苣和××汽水,富饒之地所發生的餓死事件。”莫拉伸手進入腹腔去切開腹膜後間隙。與此同時,吉間移到死者頭部位置,切開頭皮。一如既往,他們工作時只有少量的對話,彼此完全了解對方的需求,因此話語顯得多余。

“你要告訴我什麽事情嗎?”嘉柏瑞問道。

莫拉暫停了一下,手中捧著一顆腎臟,像塊黑色的凝膠。莫拉和吉間不安地對望一眼,緊接著,吉間啟動電鋸,機器的嘈雜聲幾乎蓋過莫拉的回答聲。

“別在這裏談。”莫拉安靜地說,“等一下。”

吉間撬開頭蓋骨。

莫拉彎腰取出大腦的時候,用音量正常的開心語調問:“當爸爸的感覺如何啊?”

“超越我所有的想象。”

“你們確定要用蕾吉娜這個名字了嗎?”

“嶽母大人說服我們用這個名字了。”

“嗯,我覺得這是個好名字。”莫拉把大腦放入一桶福爾馬林中,“尊貴的名字。”

“珍已經把它簡化為‘荔枝’了。”

“那就沒那麽尊貴了。”

莫拉脫掉手套,看一下吉間,他點點頭。莫拉說:“我需要點新鮮空氣,我們休息一下吧。”

莫拉和嘉柏瑞脫掉身上的手術袍,由莫拉領頭走出解剖室,走到屍體點交區。直到他們離開辦公大樓,站在停車場上,莫拉才開口說話。

“很抱歉剛剛回避你的問題。”莫拉說道,“我們辦公室有安全漏洞,現在,我不太放心在室內談話。”

“發生了什麽事?”

“昨夜大約三點的時候,麥德福消防隊從意外事故現場送來一具屍體。正常情況下,屍體點交區的外門會上鎖,他們必須詢問夜間值班人員鑰匙密碼,才能進入。但昨晚他們發現門鎖已經打開,進去之後看到解剖室的電燈是亮著的。他們通知值班人員,然後安全警衛過來查看整幢大樓。闖入者離開時一定很匆忙,因為我辦公桌的抽屜還是開著的。”

“你的辦公室?”

莫拉點頭,“還有布裏斯托醫師的計算機也被打開了,他每天晚上離開時一定會關機。”她停了一下,“被打開的档案是喬瑟夫·洛克的驗屍報告。”

“辦公室裏有遺失任何東西嗎?”

“目前檢查是沒有,但我們現在都不太願意在室內談論敏感話題。有人闖進我們的辦公室,闖進我們的解剖室,而我們不知道那些人要的是什麽。”

難怪莫拉拒絕在電話中討論這件事,即使冷靜如莫拉,現在也是提心吊膽。

“我不是個陰謀論者。”莫拉說,“但你看看發生過的每件事情:我們失去兩具屍體的法定管轄權,彈道證據被華盛頓聯邦攻堅小組沒收。現在是誰在發號施令?”

嘉柏瑞注視著停車場,熱氣蒸騰,像在路面上閃耀的水光。

“相當高層。”他說,“一定是。”

“那表示我們不能碰。”

嘉柏瑞看著她,“但那並不表示我們不會試著去碰碰看。”

珍在黑暗中醒來,夢中最後的低語仍在耳中回響。又是歐蓮娜的聲音,從陰陽交界之處對珍悄聲說話。你為什麽不斷折磨我?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歐蓮娜,告訴我誰是蜜拉。

然而,低語變為靜默,珍聽到的只有嘉柏瑞的呼吸聲。接著,聽到女兒憤怒的號哭聲。珍爬下床,讓丈夫繼續睡。反正她已經完全醒過來,被夢中的回音所糾纏。

寶寶掙脫了嬰兒毯子,揮舞著粉紅色的小拳頭,像是在挑釁媽媽來打一架。

“蕾吉娜,蕾吉娜。”珍嘆道,把女兒抱出嬰兒床,突然察覺到這個名字念起來已經很自然。這女孩真的生來就該叫做蕾吉娜,只是珍需要花時間去明白這個真理,珍需要花時間,才能不再頑固地抗拒那些安傑拉一直都明白的事情。珍經常不願意承認,安傑拉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對的,像寶寶的名字、配方奶是救星,以及需要的時候要尋求幫助。最後一項最讓珍頭大:承認自己需要幫助,承認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珍可以處理殺人犯,可以追捕大怪獸,但是要求她安撫懷中正在尖叫的寶寶,就像是要她去拆除核彈一樣困難。珍環顧育嬰室四周,渴望著能看到童話中的神仙教母躲在角落,正準備揮動魔杖,讓蕾吉娜停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