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 尾

一個月光清雅的暮春夜。

浦東金橋軟件園紅楓路口的夜半塗鴉咖啡館,留著齊耳短發的甘婧對著電腦發呆。

“對不起,我來晚了。今天過節,處處都在交通管制。”趙閩輕輕走到甘婧對面,微微彎了彎腰,對自己的遲到表示歉意,“你在看什麽?”

甘婧沒說話,將電腦轉向趙閩。

電腦屏幕上,宛若西安大雁塔還魂的上海金茂大廈如一柄周身流轉著虹霓的八角利器,以泰山壓頂之勢向眾人頭上急升而去。雲海掀起的波濤在大廈的尖頂附近翻滾盤旋,竟然形成一個深且黑的漩渦,若隱若現的漩渦中心有一道精光劃過,仿佛那裏藏匿著一只巨大的海獸,在人類目力所不及的蒼穹悄然睜開了眼。

“這是我初到浦東時拍下的照片,那一刻的天空,極似我當時的心情,詭譎、激動,又茫然不知所措。”甘婧搖頭笑笑,收回渙散的思緒,小聲問道,“手續都辦好了嗎?”

趙閩點點頭,“辦理好了。父親選了個宜於遷徙遺骨的日子,朋友幫忙安排了專機,後天,我和二弟就帶魏祺回美國。”

甘婧嘆了口氣,“終於知道他人在何處了,也是一種結局。”

趙閩沒有說話。

“你回來這段時間,去見過何其多嗎?”甘婧小心地問。

趙閩點點頭。

“他和你說了什麽?”甘婧問。

“他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讓我再給他一次機會。他說,如果再給他半年時間,他肯定能將納士運作上市。納士上市後,緊繃的資金鏈就會松弛並順利運轉。將納士做大做強,是他和魏祺共同的願望。”

甘婧吃驚地說,“他到現在還在想著納士公司的發展?”

趙閩嘆了口氣,“當我拒絕他後,他流著淚說,當所有人都對著他笑時,他以為攀上了人生的高峰。可是,當他收下那些笑臉並習以為常之時,卻已經跌進萬丈深淵。”

甘婧嘆了口氣,“人生如逆水行舟,順境是偶然,逆流才是常態。所以一刻也不能松懈。可是,當人恰巧處於順境之時,有幾個人會想到這些。”

“我也見了房鶯。”趙閩說。

“她——“甘婧問,”向你道歉了嗎?”

趙閩有些疑惑地說,“她沒有道歉,只說了一句話,她好想嘗嘗蘋果的味道。什麽意思?我不懂。”

甘婧愣了一下,“我不願意再從她的角度思考任何問題了。忘記她吧。”甘婧用力揮了揮手,想揮走由這個女人所帶來的所有回憶。

停了停,甘婧輕聲說道,“記得有一次我們聊天,我想聽你說說你的事,你說,可以說,但要Say you Say me。而不是只聽你一個人說。”

趙閩點點頭,“對呀,我記得。”

“我們相識一年有余。您從來也沒問過,我和果兒只是兒時夥伴,為什麽會為她放棄工作和熟悉的生活環境來到這裏幫她尋找自殺真相。”

趙閩笑了笑,回答,“哦,你想說,早晚會告訴我,不想告訴我,我也不願意讓你為難。”

甘婧輕輕嘆了口氣,“那你是怎麽想的呢?”

“我想,是因為她托夢給你了。還有,因為你原來是名警察。”趙閩回答。

甘婧輕輕搖頭。

“那是為什麽?”趙閩啞聲問。

甘婧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用力喝了一口,微微平復了一下情緒,才沉聲說道,“我十歲那年,經常在放學路上看到一只小黑狗,它大概只有三四個月大的樣子,渾身上下臟兮兮,老是被一群男孩追打。我們離開黃石搬家去武漢那天,我又在家門口看到了它,它腿上流著血,正站在路邊一處臟水窪邊小心地喝著水,虛弱得仿佛活不了多長時間的樣子。”

甘婧望著手中的咖啡杯,低聲說,“當時,我真的很想救它。於是,我不惜用撒潑打滾的方式讓爸媽做出讓步,讓它跟我們上了搬家的車。因為它從生下來就一直被人打,我給它取了個帶一點祝福意味的名字,叫Lucky。

我和Lucky一同生活了十三年,它一直表現出非常小心、非常感恩、非常知足的樣子。

我以前脾氣很壞,有一次爸爸出差前,因為戀愛問題,我和他吵了起來。在爭吵時,我哭著說要和他斷絕父女關系。第二天一早,我在床頭看到爸爸留給我的字條,他說,聽到我說不再認他這個爸爸,他非常難過,並為自己的態度向我道歉。其實,當時的我也認識到自己不對,還一心想著等爸爸回來,當面向他道個歉。爸爸很疼我,從小到大,只要我一撒嬌,他什麽都會答應我。

可是,上天沒給我這個機會。那天晚上,我們接到他單位的電話,說,他犧牲了……”

甘婧哽咽著說不下去,“我就是想說一句對不起,也沒機會讓爸爸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