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3/4頁)

“你從不孤單,”我低聲私語。

他沒回答。我真覺得如履玻璃,生怕措辭一有不當,玻璃破裂,交流中斷。

然後他說:“他是個鉆石經銷商,這五十年都住在安特衛普。”

“鉆石經銷商?”

“戰爭期間,他混出了關卡;和我母親一樣,他也是金發碧眼。他說,只要不停地變換地方,從一個鎮子跑到另一個鎮子,就能躲過屠殺;於是他一直都在逃亡,進入了鉆石行業才安頓下來;後來才發現,大屠殺幸存者中很多人都入了這一行。”

“怎麽會這樣?”

“那些猶太人發覺他們很難落地生根,從未感覺到安全,必須確保如果被迫出逃時能輕裝上陣,快速逃離,只好把鉆石,紅寶石之類的,塞在口袋裏,縫進衣服的襯裏——時刻準備著,說逃就逃!”

“但他確實定居下來了。”

“我猜,他是跑累了,要麽就是覺得找到了一個安全之處。他到了安特衛普,在猶太人社區開了一家小商店,就在霍威尼爾路上。他找了一個合夥人,是另一位幸存者;那人四年前死了,他的女兒繼承了店子的一半,我們正考慮以後究竟怎麽辦——這就是我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的原因。”

“你說‘考慮以後怎麽辦’是什麽意思?”

“舅舅一直單身。”

“為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大衛又猶豫了下。“但是他病了,艾利;腎病晚期。”

我咬緊了嘴唇:“在做透析了嗎?”

“還沒有,但很可能要到那一步。”他嘆了口氣。“所以他才寫信給邁爾;因為他不知道我母親是否幸存下來,是否結婚了,是否有過孩子,但他想在有生之年弄清楚,免得……嗯,你知道……”他的聲音變得嘶啞。“他想由我繼承另一半店子。”

“你不是說真的吧。”

“所以我們一直在努力公平分割店子的資產;但很復雜。”

“復雜?怎麽會呢?”

“他雖然是個小經銷商,但有極好的口碑。戴比爾斯13向他發出了一個持續要約14,想買下整個店子。”

“真的嗎?”

“不過他拿不定主意。當然啦,合夥人的女兒希望他賣掉企業。我們跟律師討論了整整一周。”

“你不想要,是吧?我是說,那個店子?”

他一陣沉默;但我聽得出他沉默裏的不平靜。然後:“我不知道我現在到底想要什麽,但我依然設法說服了他和我一起回家。”

“到美國?”

“我想讓他到費城好好檢查一下。我告訴他我會照顧好他,甚至幫他搞到移植器官——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話。”他頓了下,“他說他會來。”

“大衛,這太好了!”

“的確太好了。”

他回答時平靜低沉——幾十年滿世界尋找,才剛剛找到唯一幸存於世的親人——這可不像我預料中應有的反應!但我拋開這個念頭。“你怎麽查到他的?你完全不知道他在哪兒住。”

“我找到了他租用郵箱的那個郵局,一直盯著它,直到他合夥人的女兒前來收取郵件,才跟蹤她找到的。”

“你倒是個好偵探。”

他喉嚨裏發出一個噪音,但我不確定這是一聲大笑還是冷笑。

“那,你什麽時候回家?”

“應該周三就到。”

我感到臉上透出喜悅的紅暈。“我可以周末飛過去。我很想你,也想見見舅舅。”

大衛清清喉嚨:“呃……”

我繼續嘮叨著航班時刻表和機票的事兒;一會兒後我們掛了電話,說我會搭下周五下午的航班過去。然而,直到夜深就寢時,我才意識到這是不請自去。


1 一個美國版畫公司,餅幹鐵盒上多為雪景圖。

2 鬧:實為“刺眼、紮眼”之意,本段極力強調陽光強烈,白雪反射,光線刺眼,本為視覺感受,卻用聽覺感受來表達;與“紅杏枝頭春意鬧”有異曲同工之妙。

3 《等待戈多》:愛爾蘭現代主義劇作家塞繆爾·貝克特的兩幕悲喜劇,表現的是一個“什麽也沒有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的悲劇。

4 在美國,醫生只開處方,一般超市都有藥房及執業藥師,非處方藥以及保健品可以自由購買,但處方藥只能憑醫生開的處方才能購買。

5 蘇打水有時也被稱為“兩分錢飲品”,因為是小賣部最便宜的飲品,不包含添加香精的三分錢。

6 希伯來語,意為家庭和睦,是猶太宗教裏維持丈夫和妻子之間和諧友好關系的宗教觀念。

7 猶太男孩的成人標志,從此遵循猶太傳統,恪守猶太教義和教規,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8 這是一個用於意第緒語中的德語單詞,意為“明白?”

9 作為儀式的一部分,從希伯來聖經的先知書裏挑選出一部分經文,在儀式上向公眾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