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該來的就來,該走的就走(第4/13頁)

可以說,這個女嬰改變了二姨太的後半生。

這就是女人,為了她們的所愛,一切都可以改變,一切都可以犧牲,一切都不在話下。

心愛的首飾、華麗的衣服,一件件送進了當鋪,變成外孫女的撫養費。然而錢再多,總要花完的,二姨太沒有手藝,坐吃山空,終於等來了山窮水盡的一天。保姆不得不辭掉,她必須出去找工作,可孩子沒人帶,於是她拖著孩子,到處撿廢紙、拾玻璃瓶,把這些瓶瓶罐罐送到廢品回收站,換一點微薄的糊口錢,有時看見別人家裏殺雞,她也會停下來,向人家討一堆拔下來的雞毛,因為這也能賣幾分錢。

一九五二年,龔亭湖死在監獄。不久龔宅失火,大太太和龔管家一齊葬身火海,得知消息,二姨太哭了一夜。

這年冬天,二姨太正在石皮弄和東馬街交叉的一間垃圾房裏翻揀東西(彭七月就是從這裏面鉆出來踏上1966年的),七歲的外孫女在身後玩耍,垃圾房的對面是一座公共倒糞站,地上有一個方形蓋子,下面有化糞池,居民提著馬桶或痰盂,步行過來把一天的排泄物倒在這裏,有的居民貪圖方便,不願意推上那只沉甸甸的水泥蓋子,倒完轉身就走,於是化糞池就象一口張開的大嘴,等在那裏。

“哎呀!”一聲,孩子一腳踩空掉進了化糞池,偏偏這時候二姨太的半個身體差不多都鉆進了垃圾箱房,她發現一只塞得滿滿的瓦楞紙板箱,正在努力往外扒拉,好象裏面裝的不是廢紙而是鈔票,毫無察覺就在她身後,她的寶貝外孫女眼看就要被化糞池淹沒了……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人飛速跑過來,往池邊一趴,雙手浸泡在糞池裏,奮力把女孩拽了上來。

他就是沈雲錫。

二姨太說,這孩子苦命,娘死了,爹跑了,你救她,說明你們有緣分,若不嫌棄,就給你當個養女吧。

“沈晶瑩”的名字也是沈雲錫起的。時值冬天,他冥思苦想,猛一擡頭,看見屋檐下垂掛著一根冰柱,晶瑩剔透,宛如天物,於是迸發了靈感。

1953年掀起公私合營潮,沈家失去了“長生堂”。沈雲錫的父親去世後,二姨太和沈晶瑩搬進了東馬街9號的沈家。居委會給二姨太安排了工作,就在方浜中路上的南市區第五十七糧店當營業員,這可是鐵飯碗,外孫女有了父親,自己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二姨太的臉上又泛起了紅潤的光澤。

沈雲錫進了斜橋地段醫院,潛心鉆研醫術藥理,不時嘮叨很想要一台制冰的機器,二姨太想起了當年龔亭湖從酒吧裏買來的那台制冰機,不知道是不是毀在大火裏,她四處打聽,還是應了那個“緣”字,龔亭湖被捕後,制冰機被拿到公安局的食堂裏,用來制作消暑解渴的冰品,後來出了故障,沒人會修,閑置下來。二姨太以龔家人的身份領回了這台銹跡斑斑的機器,可不知道是哪個零件損壞了,機器始終無法運轉,成了擺設。

凡事都是一把雙刃劍,二姨太取回了機器,自己是龔亭湖小老婆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從此以後,她在單位裏受歧視,居委會也時不時地找她去談話。在大夥眼裏,風韻猶存的二姨太和壯年未婚的沈雲錫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沒準就有那種曖昧關系,一個是大漢奸的小老婆,一個是資本家的大公子,不說是狼狽為奸,起碼也是物以類聚。

說來也怪,豆腐越臭,人們越愛,最不受女人歡迎的女人,往往是男人最歡迎的女人,盡管女人們對二姨太嗤之以鼻,在背後戳她的脊梁骨,那些真正懂得賞花弄月的男人卻對二姨太打起了主意,甚至成了她的鐵杆粉絲。

南市區屠宰廠的申廠長就是其中一個,他老婆死了,兒子十二歲,胖嘟嘟象加菲貓。一個周六的下午,申廠長叫二姨太去廠裏玩,那時候沈晶瑩在讀小學三年級,二姨太在校門口等著,等她放了學,騎上自行車,把沈晶瑩帶到申廠長那裏。申廠長的胖兒子也在,申廠長把他們領到圖書室,對兒子說,你和妹妹在這裏看連環畫,好好玩,不許闖禍,然後拉著二姨太往自己的辦公室一鉆,房門一關,不知道是促膝談心還是幹別的什麽事。

畢竟是孩子,連環畫翻了幾本就沒興趣了,把書一扔,兩個孩子玩起捉迷藏來。申廠長的兒子到底大了兩歲,對廠區的環境熟悉,總讓沈晶瑩找不著。沈晶瑩哭鼻子了,她決定把自己好好地隱藏起來,一定讓胖哥哥找不到,結果她真的這麽做了,申廠長的胖兒子找遍了廠區的犄角旮欄,怎麽也找不到小妹妹,只好去找爸爸求援。

到了傍晚,大人們終於在冷凍倉庫裏把沈晶瑩找到了,人已經凍得硬梆梆了,渾身結了一層霜,幸虧她是小孩,跟整爿的豬肉排列在一起顯得極不對稱,不然的話真會把她運出倉庫,運往各家小菜場去上櫃供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