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第3/4頁)

往下走了一段台階,艾思來到站台上。

奔忙了一天的地鐵列車全部進入總站去維修保養了,此時的軌道線上,不會有一節車廂的。

艾思在一排椅子上坐下來,平時喧鬧的站台格外安靜,她擡頭看了看懸掛的液晶顯示屏,那是用來顯示到站列車時間的,此時與整個地鐵系統一樣,都是關閉的。

關閉的液晶屏是黑色的,就象一塊黑色的瓷磚掛在那兒,忽然它亮了起來,顯示下一輛列車的到達時間是0:00,下面一行是倒計時器。

艾思對了一下表,分秒不差。

隨著有節奏的讀秒,屏蔽門裏亮起了燈光,一列鑲有紫色腰帶、由六節車廂組成的列車,穩穩地停靠在站台一側,車門與屏蔽門同步打開。

艾思所站的位置靠近最後一節車廂,她邁進車廂,空蕩蕩的車廂裏燈光通明,只有一名乘客,就是她自己。十秒鐘後,車門自動關閉,列車徐徐啟動,這輛來路不明的地鐵,載著一個不打算活到明天的女孩,在午夜始發,駛向一個莫測的未來。

每條地鐵線都有特定的顏色,如一號線是紅,二號線是綠,三號線是橙,四號線是紫。艾思坐在一排紫色的座位上,擡頭一看,對面座位上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那是一只貓,估計是波斯貓與家貓雜交的後代,它披著一身長長的毛,舔得齊整整,象抹過鞋油一樣烏黑發亮。

艾思盯著黑貓看,黑貓也看了看見她。

艾思朝黑貓擠了擠眼睛,試圖逗它玩,黑貓沒有反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艾思有點無聊,從口袋裏掏出那把瑞士軍刀,指甲有點長,她打算修剪一下,紅色套殼裏竟然空空蕩蕩,指甲鉗、挫刀、小剪刀統統不翼而飛,只剩一片薄薄的不銹鋼刀葉。

艾思輕輕扳開了刀葉,它輕薄、冰涼,用它割開直徑三毫米的靜脈血管,絕對沒有問題。

艾思覺得自己就象赴一頓晚宴,餐桌上菜已經擺好,餐具也準備就緒,杯中斟滿了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坐下來吃了。

她擡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一條突兀的靜脈,隨著脈搏微微顫動,好象在催促她快一點、快一點……

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艾思把刀片按在暗青色的靜脈上,不銹鋼的涼意透過手腕的肌膚,向周身擴散。

好了,現在就“重新啟動”吧。

伴隨一陣撕裂的劇痛,血液擺脫了又細又窄的血管,奔湧而出,擁有了無限的空間。

隨著血壓降低,大腦供血不足,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她站在一扇油漆斑駁的木門前,推開這扇陳舊的門,視野驟然開闊。外面是一大片成熟的稻田,在深藍色的蒼穹的映襯下,金色的麥浪隨風起伏,腳下不是堅實的土地,而是踩在空氣裏,踩在棉花堆裏,毫不費力就能前進。

穿過麥田,前面出現一條筆直的鄉關大道,綿延沒有盡頭,一直通向天際。路邊有一口井,井口封著木蓋子,井台上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件舊的拉鏈茄克衫和皺巴巴的卡其布褲子,款式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茄克衫的袖口嚴重脫線。見到艾思,小夥子矯健地從井台上跳下來,使勁朝她鼓掌,握緊拳頭做著加油的動作。

艾思不認識這個少年,可冥冥之中,似乎又在哪兒見過。

接著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穿著灰布中山裝,頭發與年齡不相稱的花白,手裏拿著一本書朝她揮舞,面帶微笑,就象校門口的老師,提醒學生要好好看這本書。

經過這個中年男人的時候,艾思忽然發現他身後還躲著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紮著馬尾辮,穿著草綠色的軍裝和膝蓋磨得發白的軍褲,胸前佩著一枚毛主席像章,這身打扮顯然是文革年代的。姑娘的嘴唇微微翕動,似在傾訴什麽,但艾思聽不見。

路邊有棵樹,樹下站著一個中年女人,穿著紅色灑花旗袍,挎著黑色豬皮小紳包,象舊社會大戶人家的闊太太,她眼裏閃著淚光,目光一路追隨著艾思……

這個女人,我好象也在哪裏見過,她為什麽要哭呢?

想著,艾思差一點撞在一個人身上,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藏青色馬褂,胸前露出金殼懷表的一截鏈子,手裏拄著司迪克(手杖的舊稱),嘴唇上一撇八字胡,就象民國年代的電視劇裏某座大宅的老爺,肅穆的外表下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他面目威嚴地朝艾思點了下頭,就把目光投向遠方。

離“老爺”幾步開外,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鳳冠、雲帔、霓裳,象舊年代的新娘,她目不轉睛注視著艾思,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艾思象一名馬拉松選手在陰陽界的大路上疾跑,這些人是路邊的觀眾,為她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