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永夜長安 8.想象禁區(第4/4頁)

還沒登到第二層,腦袋豎到了第三層塔樓的金身坐佛就緩緩扭過頭俯視著他們,嘴巴慢慢張開,裏面黑洞洞的,似乎有什麽東西要爬出來。林九微渾身汗毛倒數,連忙低頭不看它,誰知低頭就是滿眼的金剛天王大小鬼,林九微還沒來得及阻止自己的大腦活動,這些泥塑的玩意兒就紛紛地活了。

林九微嚇得發根直立,忙不叠回頭對駱沉明叫:“你你你不要和我想一樣的東西!”

四面八方都充斥著恐怖元素,這麽下去不是辦法,駱沉明說:“咱們得聊天,聊天就不會多想了。”

“好好好趕緊聊,”林九微冷汗涔涔,“聊什麽?”

“不能瞎聊,不然走神了還是會瞎想,”駱沉明想了想,“聊你現在最感興趣的吧。”

林九微一想自己最感興趣的就想到滿塔的牛鬼蛇神,她趕緊晃晃腦袋收回目光,哪也不敢看了,只好盯著駱沉明的臉想,於是就想起來了一個她感興趣了很久的話題:“你們幾個,你,喬南和桑緒,是怎麽認識的?”

問完了還意猶未盡,補充道:“我覺得你們幹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怎麽特別有默契呢?你們是不是總這麽幹?”

思維一發散就沒邊,林九微說:“你們是都市羅賓漢嗎?聊天群裏那個神秘兮兮的‘下弦月’到底是什麽人?桑緒的手指是怎麽沒的?”

駱沉明下意識地就想轉移話題,但此情此景,轉移話題帶來的結果很可能是毀滅性的,林九微還在一旁催促:“你快點回答啊我怕我又要瞎想了!”

駱沉明痛苦地權衡了一下,只得說:“桑緒的手指是我爸砍的。”

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沉甸甸的成分,林九微心裏便像是倏忽滑入一片薄冰。

她問駱沉明:“你爸為什麽……”

“那天我爸拿著菜刀要砍我來著,”駱沉明低頭拿手蹭蹭鼻子,“桑緒正好在,幫我擋了一下。要不是他,我一只手就沒了。”

話既已說開,駱沉明索性解釋到底:“我爸是個暴力狂,在外面人模狗樣,回到家就原形畢露,我媽和我都挨了他不少揍。本來也沒什麽,他要揍我媽,我要揍他,我媽攔著我——總是這老三樣。但那天我超水平發揮,一拳打中他的眼睛,這就不得了了,他回廚房拎了把菜刀就出來了,我那時候才十二歲,哪是他對手,沒兩回合就被他逮住了,眼看要砍成楊過,這時候桑緒也不知道從哪撲出來,把一個圓規紮在他手上,一邊拽我的手腕。結果我手是給拽出來了,桑緒的指頭卻交待了。”

林九微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他們之間現在隔著小耳朵和老母雞,駱沉明的臉孔低著,藏在昏黃的暗影中。

有些事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提起,沒想到回想起來卻歷歷在目:“桑緒比我小四歲,本來跟我是玩不到一起去的,那時候他爸忙,他媽媽身體不好,我媽心地好,平時挺照顧他的,還非得讓我玩的時候都帶上他,買冰棍都得稍他一份!”

說完又有些尷尬,對林九微說:“行了這篇翻過去吧,你問點別的行不行?”

“行啊,”林九微說,“你一個北京人,怎麽會跑到西安工作?”

“好玩唄,”駱沉明說,“到處跑多好玩的。”

“少來這套,”林九微說,“全國人民都知道,上海人覺得除了上海人都是鄉下人,北京人覺得除了北京人都是外地人,你到底為什麽看上西安了?”

“西安有底蘊啊,”駱沉明誠懇地說,“六朝古都,漢唐盛世的帝都長安,張臻都把他的遊戲背景設在這裏了,怎麽我就非不能看上這呢?而且肉夾饃麻食哨子面和涼皮,多好吃啊!”

林九微扶著旋梯欄杆歇一歇,擦擦臉上的汗:“肉夾饃什麽的是挺好吃。”

“對嘛!”駱沉明老懷大慰。

“但六朝古都那是南京,西安是十三朝古都——你就這麽‘喜歡’西安?”

駱沉明說:“不能老是你審我,我還沒盤問你呢!你——”

準法醫同志立刻捂著自己的額頭:“我好像又要忍不住胡思亂想了。”

駱沉明很想不通,剛認識時這不是個挺文靜挺上進的姑娘麽?

“我媽媽是西安人。”駱沉明說。

狹窄的樓梯陡峭曲折,駱沉明沉默著向上攀援。

林九微輕聲問:“你還恨你爸爸?”

“這倒沒有,”駱沉明說,“我爸的事已經翻篇了。”

見林九微欲言又止,駱沉明嘆了一聲:“以後有機會跟你說吧,下弦月和喬南都是那時候熟起來的。我們到了。”

他們推開了大莊嚴寺塔頂層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