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邋遢李憋寶(第2/8頁)

八爺說:“黑爺,吾輩披鱗帶甲,豈能入得了上界華光的法眼?”

黑爺說:“你我多說好話、求告求告,尊神必然開恩。”

八爺說:“咱又沒個孝敬,只說好聽的管用嗎?”

黑爺說:“華光天王是馬王爺,馬王爺三只眼,說的就是這位,只要拍對了馬屁,天王肯定有賞。但是華光天王來得快去得快,這就看咱倆的造化了,嘴快才來得及討賞。”

八爺說:“我的腿腳慢,嘴可不慢,你聽我給你來個快的,說打南邊來個喇嘛,手裏拎著五斤鰨目,打北邊來了一個啞巴,腰裏別了一個喇叭……”

邋遢李聽出來了,半夜在河邊說話的這二位不是人,什麽一個披鱗一個帶甲,一個黑爺一個八爺,許是黑魚和王八不成?念及此處,躺在草席子上的邋遢李一驚而起,他住的窩棚低矮簡陋,貓腰撅腚才進得去,踅摸了半塊破門板,鋪上稻草當床,只是個歇宿的地方,此時猛然一起身,額頭“砰”的一下正撞在窩棚頂子上,給棚頂開了一個大窟窿,腦袋伸在外邊,但見月朗星稀,只聽得河水嘩嘩作響,哪裏還有別的響動。河裏的兩個東西可能被他驚走了,也可能是他餓昏了頭做夢,分不清是真是幻。邋遢李窮光棍一條,又是餓怕了的人,怕窮不怕死,仗起膽子過去一看,河邊什麽也沒有。他仍心存僥幸,尋思:“有棗沒棗先來上三杆子,萬一是真的,我給華光天王多磕幾個頭,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尊神指條活路,讓我別再要飯了就行。”

邋遢李在河邊左等右等,等到天快亮了,還真等來一位。看打扮似乎是個過路的鄉下老農,推了一車菜,趕早去城中叫賣。邋遢李卻認準了此乃上界華光,三步兩步搶上前去,撲通跪倒在地,納頭便拜。

賣菜的愣了半天,不知這是要飯的還是訛錢的,等明白過來什麽意思,只覺哭笑不得,告訴邋遢李認錯了:“我一個賣菜的鄉下人,哪是什麽華光天王?”邋遢李不依不饒,抱著大腿不讓人家走,磕頭如同搗蒜,好話說了一籮筐,祖宗爺爺叫個沒完,說我大老李從山東逃難到此,就是會水,別的都不會,當地混混兒又不讓外來的下河打魚,不得已討飯過活,有上頓沒下頓,說不定哪天就成了餓死的路倒,萬望尊神賞個飯碗子,指點一條活路,不求發多大的財,有個飯門吃,餓不死就成。賣菜趕的就是個早,天不亮就得打著燈籠往菜市運,當時天津城最大的菜市在東浮橋一帶,相距城裏不遠,水陸交通便利,天津人講究吃“鮮魚水菜”,蔬菜得是剛從地裏收上來,帶著露水珠兒才好賣,邋遢李在這兒軟磨硬泡,再耽誤下去菜都蔫了,可就賣不上價錢了,他急於進城,卻讓邋遢李纏得沒轍,為了脫身只好隨手從河邊撿起一個東西遞過去,這才把邋遢李打發走。邋遢李磕頭謝恩,匆匆跑回窩棚,摸出個蠟燭頭兒點上,仔細打量手中這件東西。一看傻眼了,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就是一根破木頭棍子。他扯下一塊破布條子,從這頭到那頭仔仔細細擦了七八遍,仍是一根糟木頭,既不是紫檀也不是花梨,並非值錢的木頭,通地溝太短、頂門又太長,扔路上也沒人撿,這有什麽用?邋遢李顛過來倒過去,一直想到天光大亮,也沒想出個子醜寅卯,急得直嘬牙花子,無意當中一擡頭,瞧見了窩棚外的大河,再看看手中這根木頭,不由得恍然大悟:“對啊,我可以挑大河送水,賣力氣掙飯吃,華光天王指點我幹這一行,說不定哪天從河裏撈上個金疙瘩!”於是將破木頭杆子兩邊刻出豁口兒,當成一條扁擔,又找來兩個舊水桶,挨家挨戶給人送水。

在老時年間來說,送水這個行當又苦又累是沒錯,還不是誰想幹誰就能幹,因為水從河裏挑上來,不是直接挨家挨戶去送,河邊打上來的水先倒進水車裏,水車有大有小,有的是獨輪兒,也有倆軲轆的,上邊都有水箱,推到胡同口,再從水箱倒進水筲,然後再挑進住戶,誰往哪幾條胡同送水是提前劃分好的,不能互相搶生意。邋遢李抱著扁擔四處求爺爺告奶奶,跟行會的人說盡了好話,才在這一行裏混上口飯吃。

天津衛這塊寶地,說到底還是坐轎的少、擡轎的多,窮老百姓為了一口吃喝,常年起早貪黑地忙活,舍得出力氣。誰都想出門讓金元寶絆個跟頭,可真正一夜暴富的又能有幾人?邋遢李一年四季都是賺固定的這幾個錢,將就著打發肚子,唯獨到了大年初二能有點兒外找,因為按照天津衛的風俗,這一天要“迎財神”,挑水的除了送水以外,還給送一擔柴,說是柴,其實就是麻稈兒或秫秸稈兒,捆好了在外邊貼上一張紅紙,上寫五個大字“真正大金條”,“柴”的諧音是“財”,討一個吉利,進門之前先要喊一聲“給您了送財水”,有能說好唱的,再給唱一段喜歌,主家一高興多少得賞個仨瓜倆棗兒的,倘若趕上有錢的富戶,說不定一賞就是一兩塊現大洋,他們這些挑河的苦大力全指著這一天換季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