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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暖和的時候,巴黎警察總局的東邊窗戶那兒在早餐時間會聚集很多年輕的警察,等著看西蒙·西涅萊[1]拿著咖啡杯站在她位於太子廣場附近住處的露台上。
波皮爾督察在伏案工作,即使有人報告說女演員的露台門打開了,他也沒有擡一下頭。甚至管理員出來給植物澆水,引起了一陣抱怨聲,波皮爾也沒有受幹擾。
他的窗戶是開著的,能夠聽得到共產主義者在警察局犯罪調查部和新橋[2]附近的示威遊行,示威的人大多是學生,他們舉著寫有處死法西斯的標語牌,齊聲喊著“釋放漢尼拔!釋放漢尼拔!”,要求立即釋放漢尼拔·萊克特。漢尼拔已經成了一個小小的名人了。《人道報》[3]和《鴨鳴報》發文為他辯護,《鴨鳴報》還刊登了克麗斯塔貝爾被燒毀的一幅照片,並標著“食人者被煮”的文字。
《人道報》還發表了一篇懷念兒童時代的動人短文,表達了對農業集體化的贊美,標題那兒署著漢尼拔自己的名字。這篇東西是從監獄裏偷傳出來的,後來為他的支持者們提供了理論支撐點。
他本來很樂意為極端右翼出版物寫文章的,但是右翼已經落伍了,不能很好地為他代言。
在波皮爾面前擺著一份公訴人的備忘錄,要求提供起訴漢尼拔·萊克特的有力證據。作為一種懲罰,戰後對謀殺法西斯分子和戰犯的犯罪判決在政治上並不受歡迎,這類定罪必須是無懈可擊的,甚至有時會判決無罪。
公訴人指出,謀殺屠夫保羅·莫蒙特是幾年前的案件,證據包括丁香油的氣味。能夠憑借這一條拘留紫夫人嗎?說她可能串通作案?公訴人提出這樣的質疑。波皮爾督察也反對拘留紫夫人。
對於餐館老板科納斯或者如報紙上所稱的“秘密法西斯餐館老板及黑市商人科納斯”死時的確切情況無法認定。的確,在他頭顱頂部有一個不明物導致的洞,他的舌頭和硬腭被不明身份者刺穿,但石蠟測試證明他曾用一把左輪手槍射擊過。
運河船上的幾具屍體化成了油脂和煙灰。他們過去的身份是綁匪和逼良為娼的人販子。不是通過紫夫人提供的車牌號線索在那輛面包車上發現兩個遭到囚禁的婦女了嗎?
這個年輕人沒有犯罪記錄,他在醫學院成績優異。波皮爾督察看了看表,沿著走廊向3號審訊室走去。3號審訊室是最好的一間審訊室,因為可以曬到一點太陽,而且有塗鴉的墻面剛被厚厚的白漆刷過。一個門衛站在門口,波皮爾朝他點點頭,他打開門讓波皮爾進去了。漢尼拔坐在屋子當中的空桌子旁,一只腳踝銬在桌腿上,兩只手被銬在桌子裏面的鏈條上。
“把鐐銬打開。”波皮爾吩咐門衛。
“早,督察。”漢尼拔說。
“她來了。”波皮爾說。“杜馬斯醫生和魯芬醫生午飯後過來。”波皮爾說完離開了,讓他一個人待著。
紫夫人進來的時候漢尼拔能站起來了。
門在她身後關上了,她朝後面夠著,一只手平放在門上。
“你睡得好嗎?”她問道。
“是的,睡得很好。”
“千代帶來了好消息,她說她很幸福。”
“聽到這消息,我很高興。”
“她的男朋友畢業了,他們已經訂婚了。”
“為她再高興不過了。”
短暫沉默。
“他們現在和兩個兄弟合夥開一家摩托車廠,生產小型摩托車。已經生產了六輛,她希望能暢銷。”
“當然會暢銷——我會買一輛。”
作為一種生存技能,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察覺到被人監視,她們能立刻感覺到欲望的存在,也能感覺到欲望的消失。她感到了他身上的變化,有些東西從他眼睛裏消失了。她想起她的祖上紫式部的話,並說了出來:
“波濤洶湧
瞬間凝凍。
蒼穹之下
陰影月光
潮落潮漲。”
漢尼拔用《源氏物語》中王子的經典對白回答:
“久愛的記憶
聚攏如飄雪。
濃烈似鴛鴦
浮水比肩睡。”
“不,”紫夫人說,“不,現在只有冰,愛已經消失了。難道不是已經消失了嗎?”
“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他很真誠地說。
她把頭在他身上靠了靠,離開了。
她看到魯芬醫生和杜馬斯醫生在波皮爾的辦公室裏親密交談。魯芬跟她握了握手。
“你告訴過我,說他的內心可能永遠冰凍起來了。”她說。
“你感覺到了嗎?”魯芬問。
“我愛他,可我也沒法感覺他的心。”紫夫人說。“你能嗎?”
“我從來就不能。”魯芬說。
她離開辦公室,沒有看波皮爾。
漢尼拔志願去監獄的診療所工作,並請求法院允許他回醫學院。警察局司法實驗室的新頭目克萊爾·德芙瑞醫生是個聰明而有魅力的女人,她發現漢尼拔在定性分析和毒素鑒定方面非常在行,他只需要很少的試劑和設備。她為他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