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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系著一根纜繩的運河船克麗斯塔貝爾號停靠在巴黎東邊馬恩河的碼頭上。得萊比盧克斯上去之後,船立刻就開動了。這是一條荷蘭產的黑色雙頭船,艙面船室很低,便於穿過橋洞。甲板上有個容器花園,還有一些開著花的灌木。

船主是個瘦小的男人,長著淡藍色的眼睛,面露喜色。他站在甲板一側的過道處等著,準備迎接得萊比盧克斯,再請他到下面去。“見到您很高興。”船主說著,伸出手來。他手上的汗毛是倒著長的,都朝向手腕。這讓瑞士人得萊比盧克斯覺得毛骨悚然。“跟著米爾克先生走吧。我已經把東西擺在下面了。”

船主和科納斯留在甲板上。他們在許多赤陶花盆當中溜達了一陣,最後停在了這個整潔的花園裏唯一一件醜陋的東西旁邊。這是一只五十加侖容量的油桶,上面有許多足以鉆過一條魚的大洞。被吹管[1]切開的桶蓋用金屬絲勉強地綁了回去。桶下面鋪著一塊防水帆布。船主用力拍了拍這只金屬桶,它當當地響起來。

“過來。”他說。

在下層甲板上,他打開了一只高櫥。裏面有各式各樣的武器:一支德拉貢諾夫狙擊步槍、一支美國湯姆生沖鋒槍、幾支德國施邁瑟沖鋒槍、五個用來對付其他船只的反坦克擲彈筒,還有各種手槍。船主拿起一支尖齒上的倒鉤已經銼平的三齒魚叉,遞給了科納斯。

“不用紮他太多下,”船主用輕松的語氣說道,“伊娃不在,沒人收拾。我們問出他都交代了些什麽之後,你就在甲板上幹掉他。紮得幹凈利落一點,免得他的血把油桶給弄漂起來。”

“米爾克可以——”科納斯開口說話了。

“主意是你想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你不是每天都切肉嗎?等你紮夠了,米爾克可以幫你把他的屍體擡起來放進桶裏。留著他的鑰匙,把他的住處搜一搜。必要的話我們把利特也解決掉,不留一點後患。暫時先不要賣藝術品了。”船主說道。他在法國的名字叫維克多·古斯塔夫森。

他是個事業有成的商人,主要倒賣黨衛軍留下的嗎啡,還給一些新入行的娼妓拉皮條,大多數都是女人。他的真名叫做弗拉迪斯·格魯塔斯。

利特還活著,但是沒得到那些畫裏的任何一幅。法院在克羅地亞的賠款協議是否適用於立陶宛這個問題上一直沒有取得進展,因此畫就在政府的儲藏室裏放了好幾年。得萊比盧克斯的屍體裝在桶裏沉入了馬恩河底。他雙眼圓睜,但是再也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了。他的頭也不再顯得禿了,上面“長”滿了隨著水流漂動的水藻和大葉藻,就像他年輕時的頭發。

數年之內,萊克特城堡裏其他的畫是不會出現了。

在波皮爾督察的全力幫助下,漢尼拔·萊克特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可以常去看看那些被扣留著的畫。但是他不喜歡坐在死氣沉沉的儲藏室裏,在別人的監視下看畫,他甚至能聽見看守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漢尼拔看著他當初從母親手裏接過的那幅畫,知道過去根本沒有成為往事;那個曾經朝他和米莎噴著臭氣的禽獸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了現在。他把那幅《嘆息橋》翻轉過去,盯著背面看了足有幾分鐘——米莎的手掌輪廓被擦掉了,只留下一塊空白。在那裏,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讓他焦灼不安的夢。

漢尼拔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發生著變化。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改變,只是本性開始慢慢浮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