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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收到的請柬可以讓她提前進入美術館。大批的參觀者此時都擠在杜樂麗花園裏,唧唧喳喳地談論著,不耐煩地等著看那五百多件失竊的藝術品。它們都是文物,是美術以及歷史档案聯合委員會從慕尼黑收藏站帶來的,為的是找到合法的所有人。

這些藝術品當中,有幾件已經是第三次往返於法國和德國之間了。先是拿破侖把它們從德國弄走帶到法國,之後德國人又從法國把它們搶走帶回家,最後同盟國軍隊又一次把它們帶到法國。

紫夫人在美術館的底層看到了一大批出色的西方畫作。大廳的一端擺滿了仿佛血淋淋的宗教畫,許多是耶穌受難的畫面。

紫夫人想看些能讓人放松心情的畫,於是把目光轉向了那幅《肉宴》。這幅畫風格輕松,畫的是一次豐盛的自助午宴。沒有出席的人,只有一條史賓格獵犬正要去夠桌上的火腿。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較大的帆布油畫,都是屬於“魯本斯派”的作品,畫的是身材豐腴、膚色紅潤的女子,她們周圍圍繞著一些長著雙翼的胖乎乎的小孩。

波皮爾督察看見紫夫人站在這些畫前,這是他在美術館裏第一次看到她。紫夫人戴著仿造的香奈兒飾品,在魯本斯畫的那些粉紅色裸像旁顯得苗條而優雅。

很快,波皮爾就看到了從樓下沿樓梯走上來的漢尼拔。他沒有上前打招呼,只是看著他們。

嗯,那個美麗的日本女士和在她監護下的侄子相互看見了。波皮爾頗有興致地看著他們打招呼。他們在相隔幾英尺的地方停下了,但是沒有鞠躬,只是微笑致意,然後走到一起擁抱了一下。紫夫人親吻了漢尼拔的額頭,又摸摸他的臉蛋,接著兩個人立刻交談起來。

在他們的上方,掛著一幅卡拉瓦喬[1]的《朱蒂絲斬首赫洛斐尼斯》,是摹本,但品質很高。若是在戰前,波皮爾可能真的會被這幅假畫給糊弄了。此刻,他感到脖子後面一陣刺痛。

波皮爾發現漢尼拔看到自己了,便朝他點點頭,示意他去入口處旁邊的一間小辦公室裏,利特在那裏等著。

“慕尼黑收藏站的人說那幅畫是一年半以前在波蘭邊境從一個走私販那裏收繳的。”波皮爾說。

“他交代了嗎?說了從哪裏弄到的嗎?”利特問。

波皮爾搖了搖頭。“在美國設在慕尼黑的軍事監獄裏,這個走私販被一個德國模範犯人給勒死了。德國犯人當天晚上就消失了,我們認為可能是逃進了德拉古蒂諾維奇梯繩區,那是死路一條。

“那幅畫掛在靠近拐角處的八十八號展位。利特先生說看起來像是真品。漢尼拔,如果這是你家的那幅,你能認出來嗎?”

“可以。”

“如果是你家的畫,漢尼拔,你就摸摸下巴。如果有人走近你,你就表現出看到畫很高興的樣子,假裝你對誰偷了它並不是很好奇。你要擺出貪婪的樣子,你想盡快收回這幅畫然後賣掉,還想要和它成對的另一幅。

“表現得難纏一些,漢尼拔,裝出自私和任性的樣子。”波皮爾說,口氣裏帶著一些和氣氛不符的興奮。“你覺得自己能行嗎?和你嬸嬸吵上幾句。那個人會想辦法和你接觸的,而不是你想辦法找他。如果你和嬸嬸意見不合,他會覺得安全些。一定要問他的聯系方式。我和利特先出去,幾分鐘之後就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

“走,”波皮爾對身邊的利特說道,“我們現在做的是合法的事,夥計,你不用鬼鬼祟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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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尼拔和紫夫人沿著一排小畫看著,尋找著。

在那邊,和視線齊平的地方,漢尼拔看到了那幅《嘆息橋》。見到這幅畫比發現瓜爾迪那幅帶給他的觸動更大。母親的臉龐似乎浮現在他眼前。

其他的人開始擁進來了,手裏拿著藝術品清單,腋下夾著一沓一沓的所有權申請文件。在他們中間有個高個子男人,穿的西裝透著十足的英國味,看起來就像飛機的副翼一樣。

這個人把清單拿在眼前,站近了聽著漢尼拔講述。

“這幅畫以前放在我母親的縫紉室裏,還有另外一幅和它是一對。”漢尼拔說。“我們最後離開城堡的時候,她把這幅畫交給我,讓我拿給廚師庫克。她還說不要把背面抹臟了。”

漢尼拔把畫從墻上拿下來翻轉過去。淚光開始在他的眼裏閃爍。在畫的背面,有塊用粉筆勾出的嬰兒的手印,大部分都被蹭掉了,只剩下大拇指和食指,上面用玻璃紙保護了起來。

漢尼拔盯著它看了良久。在這個百感交集的時刻,他覺得畫背後的這兩根手指好像動了起來,在朝他揮舞。

他竭力控制住情緒,想起了波皮爾的話,如果是你家的畫,你就摸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