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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克特博士迎著亮光舉起一瓶彼得呂斯堡酒。一天以前他就把酒瓶豎直了,以免酒中有沉澱。他看了看表,認為開瓶時間已到。

他認為這是一次嚴重的冒險,只要有可能他是想回避的。他不願操之過急,他想欣賞那酒倒在晶質玻璃杯裏的色彩。塞子要是揭得太早就太可惜了!他認定那神聖的馨香不應該在傾倒時散失。光線表明有了一點沉澱。

他像鋸開人的顱骨一樣小心翼翼地揭開了塞子,把酒放到了傾倒器裏。傾倒器是用曲柄和螺絲驅動的,能夠把瓶子按細致的刻度傾斜。先讓帶鹹味的海風吹吹吧,然後再決定怎麽辦。

他堆起一堆疙疙瘩瘩的木炭,燃起了火,然後給自己調了杯飲料,那是利萊酒[136]加冰塊,再加一片橙子,做時想著幾天來熬成的湯汁。萊克特博士的湯汁制作師承大仲馬神來之筆。三天前從獵鹿森林回來,他又在湯鍋裏加了一只烏鴉,一只叫杜松子填得滾瓜流油的烏鴉。小片小片的黑色羽毛在海灣平靜的水上遊泳。他留下了初級飛羽做撥弦古鋼琴的琴撥。

現在萊克特博士砸碎了杜松子,開始在銅煎鍋裏煎冬蔥。他用一根棉帶把一包新鮮的調料系好,打了一個漂亮的外科手術結,放在有柄小鍋裏,澆了一瓢湯汁上去。

萊克特博士從陶罐裏取出裏脊肉,那肉鹵成了黑色,滴著汁。他把肉拍拍幹,再把尖的一頭折回去,系好,讓它橫豎一樣大。

木炭堆成兩層,正中形成高熱區,不一會兒工夫火已燃旺。裏脊肉在鐵鍋裏噝噝地響了起來,藍色的煙霧飄過花園,宛如在隨著萊克特博士揚聲器裏的音樂飄揚。他演奏的是亨利八世的動人的樂曲:《若由真愛統治》。

深夜,萊克特博士演奏著巴赫,他的唇上染著彼得呂斯堡酒的紅色,燭台架上擱著一杯蜂蜜色的依甘堡酒。他的心裏是史達琳在穿過樹葉奔跑,鹿在她前面驚起,奔上山坡,從靜坐在坡上的萊克特面前經過。跑著跑著,他進入了《戈德堡變奏曲》的“第二變奏”,燭光在他彈奏著的雙手上閃動——幾個樂句,一片血淋淋的雪地,幾顆肮臟的乳牙,這回是一閃而過,只有一個聲音是明確的,一支弩箭篤的一聲響,射進了腦袋——於是我們又有了歡樂的森林,流瀉的音樂和史達琳。史達琳被花粉樣的光點勾勒出輪廓,跑得看不見了,她那“馬尾巴”蹦跳著,像鹿毛茸茸的尾巴。然後,萊克特博士一氣呵成奏完了全曲,再沒有受到幹擾。曲終後甜蜜的寂靜仿佛依甘堡酒一樣香醇。

萊克特博士舉杯對著燭光,燭光在酒杯後閃動,有如陽光在水上熠耀,而那酒則如克拉麗絲·史達琳皮膚上的冬日陽光。史達琳的生日快要到了,博士思考著,他不知道是否有一瓶在史達琳的生年釀造的依甘堡酒。說不定有份禮物已為三周後就要跟耶穌的壽命一樣長的克拉麗絲·史達琳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