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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裏卡·白梅爾家的房子有三層樓,荒涼破敗,搭蓋的屋頂和墻面板上塗著瀝青,陰溝水往外翻溢,汙跡斑斑,惡臭難聞。陰溝裏自生自長的楓樹倒長得相當好,頂住了寒冷的冬天。朝北的幾扇窗子都用塑料薄板遮擋著。

在一間小客廳裏,一位中年婦女坐在一塊地毯上,正跟一個嬰兒在玩耍;一台小型取暖器烤得房間裏十分暖和。

“我太太。”他們穿過房間時白梅爾說,“我們聖誕節剛剛結婚。”

“你好。”史達琳說。那女的沖她那個方向微微笑了一下。

到了走廊,又冷了。四處堆的是齊腰高的箱子,把空間占得滿滿的,彼此間只留有容人經過的通道。紙板箱裏裝得滿滿當當,有燈罩、罐頭蓋兒、野餐食品籃、過期的《讀者文摘》和《國家地理》雜志、厚重的老式網球拍、床單枕套、一盒飛鏢圓靶,以及用人造纖維做的汽車椅套,印著五十年代那種花格子圖案,散發出濃烈的老鼠尿的氣味兒。

“我們很快就要搬家了。”白梅爾先生說。

靠窗戶放著的那些東西被太陽曬得都褪了色。箱子堆在那兒有不少年了,中部都鼓了出來。穿過房間的路上胡亂擺放著幾塊地毯,已經被磨穿了。

史達琳隨弗雷德裏卡的父親爬上樓梯,陽光照在樓梯的扶手上,斑斑駁駁。在寒冷的空氣裏,他的衣服散發出陳腐的氣味兒。樓梯井頂部是塌陷的天花板,她看到陽光穿過其中直照下來。堆放在平台上的箱子都用塑料板蓋著。

弗雷德裏卡的房間很小,就在三樓的屋檐下。

“還用得著我嗎?”

“過會兒吧,過會兒我想跟您談談,白梅爾先生。弗雷德裏卡的母親怎麽樣?”案卷上是說“亡故”,卻沒有說何時亡故。

“你問她怎麽樣是什麽意思?弗雷德裏卡十二歲時她就死了。”

“我知道了。”

“你剛才是不是以為樓下那位就是弗雷德裏卡的母親?我都跟你說了我們聖誕節才結的婚。你就是那麽想的對吧?丫頭,我想你們警察總是在和與我們不同的一類人打交道,都已經成習慣了。她根本就不認識弗雷德裏卡。”

“白梅爾先生,這房間是不是基本上還是弗雷德裏卡離開時的樣子?”

他內心的怒氣這時已遊移到別處去了。

“是的。”他輕聲地說,“我們就沒去動它。她的東西也沒什麽人能穿。假如需要你可以把取暖器插上。下來之前記著將插頭拔下。”

他不想見到這個房間,在平台上丟下她就走了。

史達琳手握冷冰冰的瓷質門把站了片刻。在她的腦子裏裝滿弗雷德裏卡那些事之前,她需要稍稍理一理自己的思緒。

行,現在的前提是,野牛比爾首先下手的是弗雷德裏卡,在她身上壓上重物,沉入離家很遠的一條河裏將其很好地隱藏起來。他藏她比藏別的幾個人要好——她是唯一一個身上被加了重物的——原因是他想讓後面的被先發現。他想在貝爾維迪的弗雷德裏卡被發現之前,叫人們確立這麽一個想法:被害者是從廣泛分布的城鎮中隨意選取的。將人們的注意力從貝爾維迪引開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他就住在這裏,或者也有可能是住在哥倫布。

他從弗雷德裏卡開始是因為他妄想弄到她那張人皮。我們開始產生妄想時是不會以想象中的東西為對象的。覬覦他物是一種很實實在在的罪孽——我們有妄想總是把可摸得著的東西作為開始,以我們每天所見的東西為開始。他在自己日常生活的過程中看得到弗雷德裏卡,他也能看得到弗雷德裏卡日常生活的過程。

弗雷德裏卡日常生活的過程又是怎樣的呢?行了……

史達琳推開房門。就這兒,這個在寒冷中散發著黴味的寂靜的房間。墻上還是去年的日歷,永遠翻在了四月份。弗雷德裏卡死了已有十個月了。

角落的一只碟子裏放著貓食,硬而黑。

到人家院子裏去買清倉出售的舊貨回來搞裝飾,史達琳是老手了。她站在房間的中央,慢慢地環顧四周。弗雷德裏卡就其所有,做出的東西真還相當不錯。有用印花棉布做的窗簾;從那滾邊看,她是將一些沙發套舊物新用,做出了窗簾。

還有一塊廣告牌,上面用大頭針別著一條彩帶,彩帶上印著亮閃閃的“BHS管樂隊”的字樣。墻上貼著一張麥當娜的招貼海報,另一張是黛博拉·哈裏和勃隆迪。桌子上方的一個架子上,史達琳看到了一卷顏色鮮亮的自粘性墻紙,是弗雷德裏卡用來糊墻壁的。墻紙糊得不怎麽樣,不過史達琳想,比起她自己第一次費力糊出來的還是要好。

若是在一個普通家庭裏,弗雷德裏卡的房間應該是充滿歡樂的,而在這破敗的房子裏,只有一種絕望之聲回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