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說一不二

出了住院部大樓,天色已然黑沉。暮色只剩最後一抹尾巴,深淺不一的狹長橘光被四方深藍籠罩,很快跌落,消失不見。

氣溫一下降了不少,快要入冬的絲絲寒意擦著領口鉆進來,來往好幾個縮脖子疾步快走的。

同阿隨吃飯那會姜昀祺就和裴玥發了信息,說晚飯不回去一起吃了。裴玥叮囑他晚上早點回來,又問阿隨確定出院時間了嗎。

這件事成了大家共同的關心。只是在阿隨這裏,似乎完全取決於霍向書和他關系的進展程度。

霍向書心術深沉,步步為營,阿隨是招架不了的。無論喜歡與否,阿隨都招架不了。

霍向書對他好另說,如果對他不好——姜昀祺想,他不會讓阿隨在他身邊待一秒鐘。

阿隨性格軟弱,小毛病不少,特別會仗勢,欺人倒是從來學不會。

遂滸那會不知被奧仔欺負過多少次。每次不是姜昀祺救他,就是被打得鼻青臉腫嗷嗷哭,回來氣勢卻一點不減,機關槍似的和姜昀祺突突突告狀,末了又慫,嘟嘟囔囔說算了,下次避著點就是了。可下次還是這樣。

奧仔嫉妒姜昀祺,但惹不起姜昀祺。

小渠河道回來後,就沒人敢惹姜昀祺。一方面是因為姜正河的態度,另一方面,是姜昀祺開始涉足姜家更機密的生意,這相當於擁有他們沒有的權力。

惹不起姜昀祺,阿隨就成了姜昀祺的代替靶子——奧仔不會弄死他,因為他是姜正河指派給姜昀祺的人。

最慘的一次,阿隨飯點都沒回來。之後也沒回來。

姜昀祺找了大半夜,才在雷區邊緣找到快要嚇昏過去的阿隨。

他踩到地雷了。

幾小時一動不動,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整個人幾乎脫水,一只腳神經質扒地上,全身痙攣似的細細顫抖。

見到姜昀祺第一眼,阿隨就哭出來了,哇哇大哭,一張臉頓時臟得不行,汗漬、汙泥、眼淚,還有血跡,都混在上面,就一雙眼黑白分明,可憐得和小狗似的。

姜昀祺那會也害怕,但他早就將害怕這種情緒自我屏蔽。

所以在阿隨看來,姜昀祺鎮定得簡直不像個人。

即使姜昀祺的臉比他還要白。

他站在距離阿隨不遠的小土堆上四處查看,藍眸鷹隼一樣利,面無表情又小心謹慎。

後來,姜昀祺發現這處雷區不久前應該炸過。阿隨腳下很可能是一只死雷。

意識到這點,姜昀祺很慢地出了口氣。

沒人注意的後背早就濕透。

只是哄阿隨松腳花了好長時間。

那會天都快亮了。

等到阿隨沒力氣,徹底暈過去才松開了腳。

什麽都沒有發生。

姜昀祺將人拖拽到另一面小山坡上,放下人轉頭第一眼就看到晨光在地平線後波動跳躍,柔和的金光,朦朦朧朧的,其實很好看。

只是姜昀祺沒力氣看。那時的他無時無刻不精疲力盡,是高度警覺帶來的精神壓力。

住院部前是門診大樓,省人醫最大的地下停車場就在下面,探病的家屬、下班的醫護人員大都在這個點離開。

門診前的兩道寬闊車道連綿不絕,車前燈筆直照射出去,雪白刺眼,一路延伸至醫院大門。

姜昀祺站在人群中,等面前川流不息的車輛過去,車馬喧囂,人聲嘈雜,身邊站著的都是陌生人。

過了會,姜昀祺拿出手機給阿隨發信息:“阿隨,你姓姜,和我一樣的姓,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的意思就是無論發生什麽都會陪伴在身邊。”

“所以你不要害怕,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和我說,我會保證你離得遠遠的。”

“你已經有家人了。”

懦弱膽小的人曾經硬生生替他承受了兩顆子彈,而在此之前,阿隨說的最多的就是怕死,但是那一刻,姜昀祺覺得他比自己還要不怕死。

人總是矛盾的。

有口是心非,也有言行不一的時候,但總有一個時候會讓你覺得那才是真實的他。

阿隨沒有立即回,應該是睡著了。

姜昀祺發完信息剛退出界面,肩頭就被拍了下。

轉頭,李勛笑著看他:“回去?”彎起的眼角細紋敦厚,目光溫和。

姜昀祺點頭,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說什麽。

他們照面好幾次,這還是第一次說上話。

李勛擡眼看向省人醫門口,那裏剛駛出一輛出租車,之前在食堂遇見的小男孩正扒在車窗前沖李勛招手。

“那是我兒子。今天和他奶奶一起來看我。”

姜昀祺轉頭又去瞧李勛兒子,出租車跟隨車流,很快消失不見。

“我長裴司幾歲,差不多年紀,你是不是可以叫我叔了?”李勛笑著說。

姜昀祺頓了頓,想起什麽,有點想笑,說:“還是叫哥吧,也沒大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