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分毫偏差

“我就不上去了。”

博宇站樓梯口,把鑰匙交給裴轍,擡頭指三樓右側最裏面一間:“雲神估計還在睡。”

裴轍接過鑰匙,轉身上樓。

拿了春賽冠軍那天,姜昀祺帶他去的是原先基地。這裏更寬敞些。三樓主力隊員宿舍對面還有兩間一大一小全透明會議室,內嵌銀灰色First字樣,設計得格外張揚,一眼望去,春季賽冠軍獎杯就擺在大會議室角落,金黃醒目。

窗外已是暴雨連連,天色慘淡。

鑰匙插進鎖扣發出短促輕響。

屋子裏沒有一點光亮,只聽得到敲打在窗沿和玻璃上的雨聲,又沉又悶。

裴轍關門後站了一會,過分明顯的西藥苦味層層覆蓋在鼻端。

視野逐漸清晰。

書桌幹凈整潔,一摞藥盒擺在靠墻一面,足足堆了三排。桌下垃圾桶快滿了,裏面丟了好幾支空藥盒、還有礦泉水空瓶。衣櫃半開,通往衛生間的門也開著,隱隱有風從裏面吹出來。小陽台關得緊實,深色窗簾偶爾輕微浮動,都是來自衛生間的風。

裴轍走進去關窗。

洗漱台潮濕,池子裏水淋淋的,應該剛被人用過。窗戶開得很大,勁風裹挾粘稠雨絲灌進浴室,嗚嗚幾下隔空撞擊聲,接著就在衛生間裏四散流竄,最後一縷逃逸,奔向沉寂黑暗的臥室,轉瞬消失在窗簾波紋下。

姜昀祺吐過。

即使被沖進下水道,又開窗通風,但離得近了還是能聞到那股酸苦藥味。

吃進去的藥原封不動吐出來,膠囊都未來得及在胃液分解,明膠的腥脂氣混合濃郁顆粒苦味,在空氣裏似有若無。

裴轍關窗後走了出去,反手輕輕帶上衛生間門,視線移到床上的人。

夏季被薄,姜昀祺肉眼可見的瘦,朝裏側臥,肩胛骨形狀明顯,伸出來的一截腳踝纖長伶仃,骨骼支棱,好像一碰就能碎。頭發有些長了,烏黑發絲落在深藍枕頭上,耳後一小片白皙軟糯,在黑暗中分外顯眼。

裴轍伸指觸碰,溫度低得不正常。

床頭櫃上擺著已經冷了的一杯水和新拆封的藥,姜昀祺吃了兩粒。就是不知道剛才吐的是不是這兩粒。

房間隔音效果太好,這個時候,一點聲音沒有。安靜得近乎壓抑。

裴轍在床沿坐下,床榻微陷。

忽然,緊挨他的人也翻了個身。

裴轍沒動,凝視姜昀祺毫無血色的面容,心口一陣疼痛,好像之前延遲的疼痛終於在此刻全數回到血管,一滴不落流進心臟,密集沉重。

但他也分不出多余感受去感受自己的疼痛。

姜昀祺瘦了太多。

面朝他的時候,面頰一側黏了幾絲頭發,是剛剛側臥時候沾上的。幾縷額發貼著前額委頓懨懨,明明體溫低,但看得出身上還是出了層汗。雖然在睡熟,眉心卻緊蹙,鼻息忽輕忽重,眼珠在薄薄眼皮下混亂倉皇,嘴巴幹得破皮,整個人蒼白孱弱。

裴轍想過見面時姜昀祺的樣子,只是一點用沒有,心臟還是在瞬間毫無防備地大幅度震顫,深刻的無力感讓他很久沒有動作。

但沒一會,姜昀祺突然哭了。

細細的哽咽從喉嚨口嗚嗚出,身體一會緊繃一會松弛,覆蓋在眼下的長長眼睫很快被眼裏淌出的淚水浸濕,眼圈霎時紅了一片。

裴轍把人摟進懷裏,讓姜昀祺枕自己腿上,掌心摩挲姜昀祺急急喘氣的胸口,低聲叫他:“昀祺。”

這段時間的姜昀祺應該都是這樣。

夢裏無知無覺哭泣,醒來重復吃藥吐藥,然後繼續待在漆黑房間裏,不停做噩夢。

在夢裏,姜昀祺感覺自己好像被挪動了下,包裹自己的氣息是熟悉的,熟悉而深刻,帶來過往朝夕相處的溫情,還有那些被細致疼愛的安全與依賴。

於是,僵硬幾秒後,姜昀祺無意識哭喊:“裴哥……”

裴轍沒說話,低頭吻姜昀祺濕透的眼睫,冒汗的鼻尖,往下親吻姜昀祺幹裂的嘴唇。

片刻,伴隨一聲急喘,姜昀祺睜開眼。藍眸完全浸在水裏,眼淚還在往下淌,姜昀祺怔怔望著突然出現的裴轍,好幾秒一眨不眨,像是傻了。

裴轍嘴角弧度很淡,眼底笑意卻疼寵,湊近去親姜昀祺不斷滲出淚水的眼角,叫他“寶貝”。

低柔嗓音剛落下,姜昀祺下意識就去看房間角落,那個遠遠盯著自己,無聲無息的人——

就站在那裏。

血淋淋地盯著他和裴轍。

姜昀祺面色頓時慘白,死死望著那個人,渾身止不住顫抖。

順著姜昀祺視線,裴轍也看向漆黑的房間角落。

似乎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幻覺,裴轍看見了。

裴轍注視空蕩蕩的角落,神情冷峻。

姜昀祺分不清現實和幻覺,他覺得眼前這個看上去更真實的裴轍似乎是更強大的幻覺

——下一秒,他就會從身後掏出一把沾血的槍,然後,將冰冷槍口對準自己,無動於衷地注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