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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歷克斯花了好大力氣想要推辭,我都沒穿戴好,我不能這樣出門,我什麽都沒帶。你很完美,她們突然在客廳裏打了照面,傑奎琳納凝視著她,深深地看著她的綠眼睛,艷羨又遺憾地點著頭,好像她在看著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好像在說,擁有美貌和青春是多麽美好啊,然後她說,你很完美,她也真的這麽認為,然後阿歷克斯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她們叫了一輛出租車,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就已經到了。舞池很大。阿歷克斯立刻就生出一種悲劇感,就像馬戲團或動物園,這種地方讓人一下就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而且,要填滿這種地方,必須有八百人,現在這裏大概才一百五十號人。一支樂隊、一架手風琴、一架電子鋼琴,樂手都是五十來歲,樂隊領班戴著一個褐色假發,假發隨著出汗而滑動,讓人好奇最後會不會掉到他背上。圍繞著樂隊,大概有一百個座位。中間的鑲木地板閃亮得像個新的硬幣,三十多對伴侶來來回回,他們有的穿著波萊羅舞的短上衣,有的穿得像是參加婚禮,有的假扮西班牙人,還有的打扮得像要去跳美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查爾斯頓舞。簡直是寂寞人群聚集地。傑奎琳納不這麽看,她如魚得水,她熱愛這裏,這很明顯。她認識所有人,她介紹阿歷克斯:“勞拉。”她對阿歷克斯眨了一眨眼,又說:“我侄女。”都是一些四五十歲的人。在這裏,三十幾歲的女人都像孤女,三十幾歲的男人都神情曖昧。幾個讓人亢奮的女人,大概和傑奎琳納差不多年齡,打扮精心,發型精致,妝容精細,倚在她們溫柔的丈夫的臂彎裏,耐心地撫平無可指摘的褲子的褶皺,這些吵吵鬧鬧又愛開玩笑的女人,她們是被人們稱為“隨時準備著”的那種女人。她們和阿歷克斯互相擁抱著歡迎她,好像對這次相遇迫不及待期待已久,但很快,大家又忘了她的存在,因為當務之急,是跳舞。

事實上,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借口,因為馬裏奧,傑奎琳納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她本應該告訴阿歷克斯的,這會讓事情簡單很多。馬裏奧,三十多歲,建築工人的體格,有點兒左派,但極有男子氣概。另一邊是米歇爾,他更像個中小型企業的退休領導,領結系到最高,他是那種會用手指尖拉扯襯衫袖口並在袖口的紐扣上繡上自己名字首字母的人。他穿著件水綠色的西裝,色澤明亮,黑色條紋的緊身褲緊緊貼著雙腿,和別的很多人一樣,讓人不禁想問這些衣服除了在這裏還有哪裏能穿。米歇爾對傑奎琳納著了迷,只有在馬裏奧面前,他才表現出五十幾歲的穩重。傑奎琳納並不在乎,就算他只有四十歲。阿歷克斯觀察著這場無形的斡旋。這裏,人類行為學的基本知識就可以解釋所有這些關系。

舞廳邊上有一個酒吧,更確切說是一個茶點室,人們跳舞跳得沒勁兒了就聚到這裏,在這裏人們互相調笑。男人也更有機會接近女人。有時候舞廳角落裏人太多,跳舞的情侶們顯得更加孤獨,就像婚禮蛋糕上的一對小人偶。樂隊領班加快了一點兒節奏想快點結束這一曲,然後試著重新開始一曲。

兩小時過去了,舞池開始越來越空曠,男人們在舞池中央狂熱地摟著女人,因為不久即將曲終人散。

馬裏奧消失了,米歇爾提議送女士們回去,傑奎琳納說不用。她們互相擁抱,然後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去了。她們度過了美好的一晚,隨心所欲。

在出租車裏,阿歷克斯試探著提到米歇爾,微醺的傑奎琳納自信而坦率地回答:“我向來喜歡更年輕一點兒的男人。”這麽說著,她撇了撇嘴,好像在說她不懂拒絕巧克力。這兩個人總會勾搭上的,阿歷克斯心想,遲早,傑奎琳納會得到她的馬裏奧,但他並不是省油的燈,她總會為之付出昂貴的代價。

“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嗯?”

傑奎琳納拉過阿歷克斯的手握在手裏,緊緊捏住。奇怪的是,她雙手冰冷,這是一雙修長卻滿是皺褶的手,指甲長得像是看不到盡頭。這一撫摩中,她傾注了夜晚和她體內的酒精給到她的最大限度的深情。

“不,”阿歷克斯堅定地說,“很有意思。”

但她決定一到明天就走。一大清早就出發。她沒有訂火車票,不管了,她總能找到一趟火車的。

她們到了。傑奎琳納踩著她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著。“趕快,很晚了。”她們在門口擁抱道別,沒發出什麽聲音,為了不吵醒別的客人。“明天見?”阿歷克斯只是答應了一下,就上樓回了房間,收拾行李,又下樓把行李放在靠近接待處的地方,只留了手提袋,她走到櫃台後,推開了小客廳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