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你愛誰

布蘭登回到家裏的時候,他母親已經出門玩賓果①去了。她留了張字條給他:“冰箱有雞肉。很高興你沒事了。以後不要再玩這種花招了。”

布蘭登到自己和雷伊的房間裏看了下,但雷伊也出門去了。他踱回廚房,從桌邊拖出一把椅子,搬到食物儲藏櫃前方。他站到椅子上,缺了一顆螺釘的椅腳應聲往左邊微微下陷。他仰頭看著天花板,目光一下便鎖定了那塊灰塵上隱約印有指痕的角落。他眼前的空氣中飄浮著無數微小的黑色斑點和遊絲。他用右手手掌輕輕地推了一下那塊天花板,將它稍微擡高了些。他放下手,在褲子上隨意抹了幾下,然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有些事情是你怎麽也不想知道答案的。布蘭登懂事後就從來不希望在路上遇到他父親,因為他不想從他眼中看到,拋家棄子對他來說竟是一件這麽容易的事。又比如他從來不曾問過凱蒂她以前的男朋友的事,甚至連巴比·奧唐諾也不例外。因為他不願想象她趴在其他男人身上,以親吻他時的溫柔去親吻別的男人。

布蘭登還知道所謂事實是怎樣一回事。在大部分情況下,那只是一個決定——你要不就挺身面對,要不就掩耳遮眼,繼續活在無知或是謊言的慰藉中。人們常常低估了無知與謊言的力量。布蘭登認識的人中,絕大多數都得依賴一點點無知與謊言的作料才能勉強將日子吞咽下肚。

但這個事實他卻無從閃躲。早在他還被關在州警隊拘留室裏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這個事實像一顆子彈,射進他體內,然後便牢牢地卡在他的肚腹中。於是他再沒有機會閃躲,再不能告訴自己它並不存在。無知已無可能,謊言早非選擇。

“媽的。”布蘭登說道,然後將那塊天花板往旁邊一推,伸手進去在黑暗的夾層中摸索了一陣。他摸到灰塵,幾片碎木塊,再有就是更多的灰塵。沒有槍。他又繼續摸索了整整一分鐘,雖然他早已明白槍已經不在那裏了。他父親的槍不在它原本應該在的地方。它離開了塵封多年的地方,並且殺死了凱蒂。

他將天花板推回原位,拿來掃帚畚箕將掉落在地板上的灰塵清理幹凈,最後又將椅子搬回廚房桌邊。他不疾不徐地盤算著自己每一個動作。他覺得自己必須這麽做。他必須保持完全的冷靜。他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杯柳橙汁。他將柳橙汁放在小餐桌上,然後坐在那張少了顆螺釘的椅子上;他調整了椅子的方向和自己的坐姿,好讓自己恰好面對著長方形公寓位於正中的大門。他舉起杯子,啜飲了一小口,靜靜地等待著雷伊歸來。

“你看,”西恩說道,一邊從紙箱中抽出那份指紋档案,打開後遞到懷迪面前,“這是他們在門把上采到的最完整的一枚指紋。很小,因為它根本就是小孩子的指紋。”

懷迪說道:“老太太派爾說她聽到兩個小孩子在街上玩,之後不久凱蒂·馬可斯就撞車了。拿著曲棍球棒在街上追著玩,她是這麽說的。”

“她說她聽到凱蒂說‘嗨’。也許那根本不是凱蒂。也許那根本就是小男孩的聲音。還有,我們當然找不到兇手的腳印。那兩個小鬼能有多重——頂多一百磅?”

“你認得出來報案錄音帶裏頭那小鬼的聲音嗎?”

“聽起來很像是錢寧·歐謝的聲音。”

懷迪點點頭。“錄音帶裏頭完全沒有另外一個小鬼的聲音。”

“因為他他媽的根本不會說話。”西恩說道。

“嘿,雷伊。”布蘭登說道。兩個男孩剛剛推開門走了進來。

雷伊點點頭。錢寧·歐謝則揮了一下手。他倆隨即轉身直接往臥室走去。

“你過來一下,雷伊。”

雷伊看了錢寧一眼。

“一下就好了,雷伊。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雷伊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而錢寧·歐謝則將手裏的運動袋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哈裏斯太太的床上。雷伊穿過短短的走道,往廚房走去;他兩手一攤,蹙眉看著他的哥哥,仿佛在問:“又怎麽了?”

布蘭登用腳從桌底勾出一把椅子,然後朝椅子努努下巴。

雷伊歪著頭,仿佛已經在空氣中嗅到些什麽,某種他並不特別喜歡的氣味。他瞄了椅子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布蘭登臉上。

他比畫道:“我做了什麽事嗎?”

“這要你自己來告訴我!”布蘭登說道。

“我什麽也沒做啊。”

“那你就坐下啊。”

“我不想坐下。”

“為什麽不想?”

雷伊聳聳肩。

布蘭登說道:“你恨誰,雷伊?”

雷伊瞪大眼睛看著他的哥哥,仿佛覺得他已經瘋了。

“說啊,”布蘭登說道,“你恨誰?”

雷伊比畫了一個簡短的手勢。“誰也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