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縷陽光照在奧迪的眼瞼上。他想像彈一只昆蟲那樣把它彈走,然而陽光又回到原處。他聽到一陣咯咯的笑聲。那是比利正拿著一面小鏡子在谷倉門外反射進來的陽光。

“我看到你了。”奧迪說。

比利把頭縮回去,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短褲和一件對他來說過於肥大的T恤。

“現在幾點了?”奧迪問他。

“早飯後。”

“你現在難道不應該去學校上課嗎?”

“今天星期六。”

難怪,奧迪想著,一邊從地上坐起來。昨天晚上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行軍床上滾了下來,在地上縮成一團。和床墊比起來,地面更讓他感到熟悉。

“你昨晚從床上掉下來了嗎?”比利問。

“我猜是的。”

“我以前也老愛從床上掉下來,但是現在不會了。媽媽說我長大了。”奧迪走出谷倉,來到外面陽光普照的院子裏,在一口抽水井那兒洗了把臉。昨天他到這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現在他能看到一排沒有粉刷過的矮房子,旁邊銹蝕的汽車零件,還有一條水槽、一座風車和一堆靠著快要垮掉的石墻堆起來的木頭。一個黑人小男孩正在院子裏騎一輛對他來說過大的自行車,他只有跨坐在車杠上才能夠到腳踏板,還要時不時避讓那些在地上撲騰著翅膀的雞。

“這是我的朋友克萊頓,”比利說,“他是個黑人。”

“我看出來了。”

“我沒有什麽黑人朋友,但是克萊頓跟我還挺要好。他個子很小,但他比自行車跑得還快,除非你是在騎車下坡。”

奧迪緊了緊褲帶,免得褲子往下掉。他注意到隔壁的陽台上有個瘦瘦的、身穿條紋襯衣和黑色皮背心的人正看著他。奧迪揮了揮手,那個人沒有回應。

羅西走了出來:“早餐做好了,在爐子上。”

“厄尼去哪兒了?”

“幹活兒去了。”

“他開工挺早的。”

“但收工很晚。”

奧迪在餐桌旁坐下,開始吃早飯。玉米餅。雞蛋。豆子。咖啡。爐台上的儲物架裏有玻璃瓶裝的面粉、豆子和大米。他透過窗戶看到羅西在外面往一根繩子上晾衣服。他不能待在這兒。這些人對他很好,但他不想給他們惹麻煩。他要想活下來,就必須遵照計劃,盡可能地銷聲匿跡,越久越好。

羅西再次出現的時候,奧迪問她能不能順路捎他進城。

“我中午可以帶你進城,”她說,一邊在水槽裏洗他用過的餐盤,一邊撥開垂在眼前的一綹頭發,“你要去哪兒?”

“休斯敦。”

“我可以把你送到聖安東尼奧市[10] 的灰狗大巴車站。”

“那樣你需要繞路嗎?”

羅西沒有回答。奧迪從口袋裏掏出錢來,說:“我在這兒的食宿應該付多少錢?”

“把你的錢收起來。”

“這些錢是幹凈的。”

“好吧,隨便你。”

從他們那兒到聖安東尼奧市需要沿著三十七號州際公路向北開三十八英裏。羅西開的是一輛日產小車,沒有空調,排氣裝置也壞了。他們一路開著車窗,收音機調得很大聲。

整點的時候,一個新聞播報員報道了一些重要新聞,提到了一場越獄。奧迪開始跟羅西聊天,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一點。然而羅西打斷了他,調大了收音機的音量。

“這是在說你嗎?”

“我沒打算傷害任何人。”

“那就好。”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就在這兒把我放下來。”

羅西沒有理他,繼續開車。

“你犯了什麽事?”她問道。

“他們說我搶劫了一輛運鈔車。”

“那你到底搶沒搶?”

“這個問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羅西朝他瞄了一眼:“你要麽就搶了,要麽就沒搶。”

“有的時候你沒做錯事卻受到懲罰,有些時候你做了壞事卻能全身而退。或許到最後,我們身上的因果會扯平吧。”

羅西變了個道,開始尋找高速路的出口。“我現在已經不去教堂了,所以我在道德方面並沒有多少權威,但我還是認為,如果你做了什麽錯事,你不應該一走了之。”

“我沒有一走了之。”奧迪說。

羅西相信了他。

她把車停在大巴車站外面,看向奧迪身後那一排即將開往遠方的大巴。

“如果你哪天被抓了,別跟別人提起我們為你做過的事。”她說。

“我不會被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