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秦嶺的忠誠 第九章 李平(第3/7頁)

“孔明,你怎麽可以如此!”

李嚴一直固執地稱呼諸葛亮為孔明。這在最初純粹是因為兩人關系親密,而到了後來,這卻成了李平發泄的途徑,他一直認為自己是蜀漢舉足輕重的人物,是僅次於孔明的要臣。而現在他也只能在言辭上稍微找回一些安慰了。

上個月,恰逢諸葛亮開府署事三周年紀念,李嚴決定上書朝廷,將自己醞釀已久的要求提出來。既然孔明能開府,那麽同為托孤之臣的他即使無法做同樣的事,也該在自己的權力範圍之內有所提升才對。李嚴希望能夠將蜀漢東部與東吳毗鄰的江州五個郡劃出來獨立作為一州,而他則出任州刺史,在新州之內開府。這總算能滿足一下自己的自尊心。

李嚴覺得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孔明多少也該考慮到兩個人的交情,但現在這個申請卻被朝廷——也就是孔明——冷淡地拒絕了,而且口氣完全沒有轉圜余地。朝廷的理由是:目前北方大敵當前,需要保持後方穩定,沒有必要在行政上多此一舉。李嚴感覺到自己的矜持被孔明又一次踐踏了。

“我是托孤大臣,不是小小地方守將。你不過是怕我借此危及你威權罷了!孔明啊孔明,難道這大漢就是你諸葛一家的不成!先帝遺言到底是被誰拋諸腦後!?”

李嚴越想越氣,先帝臨終之前刻意把自己拔擢到中都護的位置上,無非就是想制衡孔明。這一番用心在如今政治大環境下卻不能說出來,他只得郁積胸中,眼見孔明坐大,自己卻束手無策。李嚴只覺得心中煩悶無比,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快步走到案前,鋪紙研墨,提筆寫道:

“……明公治達通變,明暢百略,才溢四野,文武並臻,素為國所倚重。屆蜀中千裏,魏吳十州,未嘗見高士若君者也。方今赤縣輻裂,兇獠蜂起,昭烈之基,賴明公得安;曹謬惶惶,孫虜噤噤,蓋皆畏於君之盛威而不敢側覷本朝也;而明公身奉仁術,懷憫下情,使黎庶樂業,閭閻無慝,風化肅訓,遠濟南蠻。其功其德,天下寧不知邪?雖古之姜尚、張良,比之蔑如也。

“明公既弘發赤德,居功闕偉;朝廷尊崇,益州率俾,萬千之望,一系公身。弗如奏請今上,乞乘大輅,敬仰袞冕,收授九錫,分藩樹屏;前襲周公德望,後格先帝夙願。此三代令典,漢帝明制。明公脫誤從此,則冠帶莫不歡欣,匹夫莫不踴躍,民心可用,大計可圖矣……”

李嚴憑著一口惡氣奮筆疾書,明裏這份書信極盡溢美之辭,實際上卻是暗諷諸葛亮早已實權在握,不過只差九錫一個名分罷了。寫完之後,他立刻把信封了,派人即刻送往諸葛亮府邸。一個月以後,諸葛亮回了一封信,信中痛斥李嚴有非分之想,國家大業未成豈可貪圖富貴雲雲。

對此,李嚴只能認為諸葛亮沒什麽幽默感,不過他想到孔明看到這封信時那張尷尬的臉孔,就覺得心裏舒服多了。其實他並不認為孔明會作權臣,不過是想借此嘲弄一下這個不大喜歡別人說閑話的丞相罷了……

……李平想到這裏,不禁笑出聲來。無論如何,他心底還是很為這個惡作劇而感到得意,右手食指得意地在半空劃了一個圈。他拂了拂寬大的袍袖,將碗口飛舞的幾只小蟲驅走,又端起碗來飲了一口;放下茶碗,李平臉上的笑容頓止,仿佛突然想到什麽痛心之事。屋內依然沒有舉燭,透入的月光將李平勾勒成一尊翁仲般的黑影。這黑影靜靜地怔了一陣,在黑暗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嘆息聽起來是那麽的蒼老,那麽的無奈。

茶碗內的茶已去了半杯,水已已經半涼。該是添水的時候了,李平卻無意如此,只是將身體向後倚到墻壁上,閉上眼睛,雙手垂在膝前,似是疲憊不堪……

……建興九年三月十五日,諸葛亮突然決定提前出兵北伐,在這之前他卻在李平面前只字未提。李平和其他下級官員一樣,一直到了最後一刻才被通知,結果只趕得上為諸葛丞相送行而已。

臨走之前,諸葛亮只是用一些官樣辭藻來勉勵留守漢中的官員,卻沒有單獨與李平說些什麽,甚至連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都沒有。好像李平並非一個相知多年的好友,而只是一名普通的官吏罷了。

對此李平沒有發作,他返回南鄭丞相府後,吩咐了幾句糧草調度的事,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自斟自飲。飲的不是茶,是酒,烈酒。自尊心極強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揪到大庭廣眾之中,然後被人狠抽耳光;堂堂的一個都鄉侯假節前將軍領中都護,被人硬生生從江州調來漢中為丞相府打雜,管的是區區糧草;他名義上僅次於諸葛丞相,實際上卻連出兵決策都無法參與,只能像個傻瓜似的去送別。還有比這還要過分的羞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