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奏 一個益州人在武昌 第二章 開始與遠行(第4/6頁)

“荀大人,可以下船了。”船夫一邊抓著鎖鏈將鐵錨拋到水下去,一邊沖船艙裏喊道。

很快從船艙裏走出來一位面色蒼白的中年人。荀詡從來沒暈得這麽慘過,雖然他是長沙人,但很小就去了益州,沒什麽機會坐長途的船運。這一次在長江裏幾天幾夜的漂流,讓他差不多吐完了胃裏所有的東西,那滋味簡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晃晃悠悠地邁過踏板,身子一擺,差點掉進水裏,幸虧被迎面來的一個人攙住,這才幸免遇難。

“您就是荀主簿?”

來人問道,他說話帶一點成都口音,荀詡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這個人將荀詡小心地攙扶到碼頭上來,荀詡兩腳踏到堅實的土地上,這才多少感覺到有些心安。他擡頭仔細打量來者,這是一位面色白皙的年輕人,兩條細眉平直而淡薄,看上去溫文儒雅;他身上的舊藍布袍已經洗得有些發白,但十分整潔。

“荀主簿,是張觀大人派我過來接您的。”年輕人對荀詡說,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我叫郤正,字令先,目前在敦睦館擔書令。”

荀詡想拱手作答,但腦子還是渾渾噩噩的。郤正從懷裏掏出一粒草綠色的小藥丸遞給荀詡,笑著說:“您別擔心,一般第一次坐船來東吳的人都得暈一次船,我給您預備了醒神丸,吃一粒頭就不暈了。”

荀詡接過小藥丸吃下去,藥丸散發著清香,還沒來得及落入胃裏就在喉嚨中直接化掉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有效,他的頭疼果然減輕了。

“這是吳國的藥坊專門配的,他們的醫生水準不錯。當年如果曹操手裏有這個配方,赤壁之戰就不會輸的這麽慘了……您這邊走,馬車在這裏。”

郤正很健談,從一見面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來。荀詡剛吐得稀裏嘩啦,沒力氣跟他聊,只能慢慢朝著車子走去。到了馬車前,郤正架住荀詡肩膀把他擡了上去。這時一名吳國的邊境小吏走了過來,指著荀詡對郤正說:“這位大人還沒登記呢。”

“外交人員,已經知會過你們上司了。”

郤正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潦草地接過毛筆在小吏的竹簡片上簽了字,然後也上了車,讓車夫往武昌城裏開。

一路上郤正興致勃勃地給荀詡介紹著沿途風景與吳國風土人情,荀詡斜靠在馬車上,右手抵住太陽穴,皺著眉頭向兩側勉強望去。與漢中貧瘠荒涼的山地不同,江東這裏一路放眼看過去全是綠色,路旁種植的全是垂柳,正逢四月,春意盎然。遠處水道縱橫,頭戴鬥笠的漁夫撐著一葉扁舟縱橫其間,頗有情趣。就連呼吸入鼻的氣息都濕潤綿軟,比起漢中粗礪幹燥的寒風舒服許多。

大約跑了半個時辰,馬車來到了武昌城前。城門上方的兩個鎦金大字反著陽光,格外醒目。守城士兵遠遠看見馬車上高高懸起的蜀漢敦睦使旗號,連忙將城門打開,馬車毫不停頓地穿過城門,駛入城中。這是吳國對敦睦館的特別優待,以此來表示對蜀吳兩國友好關系的重視。

敦睦館位於武昌中央偏北,就在內宮城宣陽門側旁不到兩裏的地方,是一棟相當豪華的宮殿式建築。當年在彝陵之戰以後,諸葛丞相與吳主孫權有意重新結為同盟,於是彼此向對方派出了鄧芝與張溫兩名使節。孫權為了表示誠意,特意在武昌為鄧芝的來訪建了一所新居,後來這座建築就被當做敦睦館來使用,成為蜀人在江東的一處活動基地。

馬車抵達了敦睦館前面停住,荀詡已經恢復了幾分精神。郤正跳下車,指揮幾名仆役把行李搬運下來;荀詡自己扶著把手也下了車,恍惚中看到館中走出幾名身穿雜色錦官服的人。為首之人見到荀詡,立刻熱情地抱拳相迎。

“荀主簿是吧?我是撫吳敦睦使張觀。”

出乎荀詡的預料,張觀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可能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白凈圓潤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保養得相當好;郤正看上去也頗年輕,不知道是不是這江東氣候養人的關系。

“真是抱歉,失態了。”荀詡不好意思地說道,右手還是頂著太陽穴不敢松開。

“呵呵,我剛到這裏的時候,也是一樣。”張觀寬慰他說,然後指了指旁邊一個穿著黃袍子的長髯男子道:“這一位,是吳國朝廷專門負責與我們敦睦館聯絡的秘府中書郎薛瑩薛大人。”

“薛大人,幸會。”

“荀大人不必多禮,您初來鄙州,風土尚不習慣,應當多休息。我回頭去叫宮裏的太醫給您診治一下。”薛瑩說話聲很細,帶有沛郡的口音,態度和藹。張觀在一旁不禁笑道:“薛大人,我的主簿才來了不到一天,你就急著把他送去醫館啊,這就是東吳待客之道麽。”

“蜀中多疫氣,不清掃一下怎麽行。”薛瑩毫不客氣地回擊,兩個人隨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