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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下了愛貓尼爾森。有一次,托尼開玩笑說,她與這只黑貓的關系是她人生中唯一幸存下來的關系。問題是,這種關系太深入骨髓了,很難從中找到樂趣。尼爾森現在也老了,老到無法被塞進貓咪運輸箱跟著她周遊整個國家,四處奔走。她母親雖然無法對卡羅爾像以前一樣好,但會好好照顧它的。因此,尼爾森留下來,而她走了。

她在倫敦還擁有一套公寓。但她已經很久沒住了,那裏已經不再像家。況且,在律師清算完邁克爾的遺物前,她賴以為生的全部收入來源就是貸款和這套公寓長期租客的租金之間的差額。

根據邁克爾的遺願,如果露西也不在了,卡羅爾將繼承他的房產。那個谷倉歸在他個人名下,他們在法國的宅子則歸露西所有。因此遺囑一旦被認證通過,谷倉就是她的了,包括裏面的鮮血、鬼魂以及所有一切。大多數人會雇用專業清潔隊,再重新裝修無法清洗幹凈的部分,然後將這個地方賣給一個外地人,一個沒注意到谷倉最近發生了什麽事的家夥。

卡羅爾·喬丹與大多數人不同。她已經支離破碎、脆弱不堪,但仍然堅守著信念,正是這股信念讓她度過了之前那場災難。於是她制定了一個計劃,並打算付諸實施。

她將會清除每個能證明這裏發生過什麽的痕跡,並重新布置谷倉,將它變成一個她能夠住下去的地方。算是達成了某種和解,這就是她所致力的目標。她仔細思考後,並不認為這是個最好的結局。但她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結局,而這是一個可以讓她有事可忙、不去多想的計劃。持續幾天的繁重體力勞動讓她在夜晚能夠入睡。而且,如果幹活也不管用,總還有伏特加酒。

有些天,她覺得自己像是住在DIY五金店的作家,她的購物清單就像由各種新物品組成的祈禱書,物品名稱排列在紙面上,又像一組俳句。她最終讀懂了這些關於家居裝潢、如何運用新工具和新技術的密密麻麻的詩歌。慢慢地,也是不可避免地,她抹去了這個地方的歷史痕跡。她不知道這能否讓自己的靈魂得到些許寬慰。從前,她會問托尼·希爾的意見,而現在,這個選項已經不存在了。她不得不學會做自己的心理醫生。

卡羅爾點亮床頭燈,穿上新工作的制服——破破爛爛的肮臟牛仔褲、厚厚的襪子,鋼頭工作靴,還有一件新T恤和厚格子呢襯衫。“造房子的芭比”,這個稱呼是一個經常光顧DIY五金店的中年人送給她的。對此,她只是莞爾一笑,哪怕她覺得這個稱呼極端無禮。

咖啡機在制造咖啡,她穿過谷倉主體,走進清晨的戶外,看見低低的雨雲像壽衣般覆蓋著遠處的群山。現在,澤地中瘋長的野草已經褪去顏色,冬天不知不覺地代替了秋天。山肩上的灌木樹林已經從綠色變成棕色。自春天以來,這是第一次能從枝葉的間隙看到被分割成小塊的天空。很快,就只能看到光禿禿的樹枝隔成的花飾窗格一般的天空了,就像山坡的最後一件衣服也被剝下了。卡羅爾靠在墻上,擡頭凝視著那些樹。她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以前,此刻超強的第六感會讓她後頸的汗毛直豎,有天賦的警察都是靠這個遠離麻煩的。而現在,她完全暴露在一雙耐心關注她一舉一動的眼睛下。這充分表明了她離以前的自己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