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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天

托尼·希爾醫生在椅子中調整一下坐姿,試圖避免看著她那張殘破的臉。“你想起卡羅爾·喬丹時,腦中會出現什麽?”

克裏斯·戴文,目前還是布拉德菲爾德警察廳的正式警長,把頭湊向托尼,仿佛有點耳聾。“你想起卡羅爾·喬丹時,腦中會出現什麽?”她的聲音中有蓄意嘲笑的成分。托尼把這當作一個讓他偏離初衷的伎倆。

“我盡量不去想卡羅爾。”他竭力去掩飾,可悲傷還是昭然若揭。

“也許你應該想想,也許你需要比我更常來這兒。”

他們談話時,房間逐漸變得昏暗。外面,一天即將進入尾聲,而室內比外面更暗。即便他臉上的表情再一次出賣了他,克裏斯也看不出來。他的表情與他輕松的語調完全相反。“你不是我的心理治療師,你知道的。”

“你也不是我的治療師。除非你是以同伴身份來這裏的,不然我對你不感興趣。我已經告訴過他們,我不想跟警察顧問浪費時間。你知道這一點,不是嗎?他們已經告訴了你分數,你還是他們的關鍵人物。那幫蠢貨把其他所有魔術把戲都完全搞砸之後,又從帽子裏拖出一只兔子作為補償。”

托尼很吃驚,她的聲音並不苦澀。他如果是克裏斯,早就氣瘋了,會猛揍任何一個在這裏坐這麽久的人。“的確,我很清楚你會拒絕與治療團隊合作。但我並不是為此而來的。我來這裏,不是為了通過私人關系勸說你。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們認識了很長時間。”

“但我們並沒有因此成為朋友。”她的聲音幹巴巴的,毫無活力。

“是的,我的確不太擅長建立友誼。”他很驚訝,向一個無法看清他的臉和肢體語言的人坦白竟然如此容易。他讀過關於這種情況的文章,但從未親身經歷過。他面對那些不肯妥協的病人時,也許應該嘗試戴個墨鏡裝成盲人。

克裏斯幹笑兩聲。“你有時候是個不錯的傳話人。”

“你這麽說真體貼。很久以前,這種人被稱為‘說客’。我喜歡這種說法。從那時起,我就一直用這個詞。”

“你把這種事拔得也太高了,夥計。我們的老交情怎麽會變成交易的籌碼呢?”

“我猜,也許是因為我們是留下來的人。”他在座椅上換了一下姿勢,對交談的走向感到不太爽。他來這裏,是為了伸出援手幫助她。然而,他在這裏坐得越久,越是感到自己才是需要幫助的人。“在塵埃落定之後。”

“我覺得,你來這裏,是因為你期待跟我談談你也許會理解自己的感覺,不管它究竟是什麽,”她尖銳地指出,“為她擋了一擊,這讓我們之間有更親密的紐帶,比你我這些年同事之交要深厚得多。”

“我還以為我才是這裏的心理專家。”這是一個虛弱的回擊,幾乎只是在躲避她的鋒芒。

“心理學家並不一定能弄清楚自己的腦子裏在想什麽,心裏是什麽感覺。你現在的情緒很復雜,對吧,醫生?我的意思是,如果只是感到內疚,事情會容易得多,不是嗎?那樣就簡單了。然而,事情不只是這樣,對吧?內疚的反面就是憤怒:你覺得這不公平,只有你獨自留下來承擔一切。你氣得發瘋,因為只有你一個人因為責任感而留下來了。還有正義感。這種感覺就像心臟在灼燒,就像強酸在腐蝕你的身體。”她陡然停下,被自己所用的比喻嚇到了。

“我很抱歉。”

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臉,停在離漲紅的皮膚只有幾毫米的地方,她那愚蠢的強酸陷阱原本是用來對付別人的,結果自己中招了。“那麽,你想起卡羅爾·喬丹時,腦中會出現什麽?”她堅持問道,聲音開始嘶啞。

托尼搖搖頭。“我不能說。”不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而是因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