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接踵而至的意外差點將寶拉·麥金太爾淹沒,讓她又重新開始吸煙。她討厭房間裏有陳腐的香煙氣味,因為這讓她回憶起唐·梅裏克在她家客廳借宿時的那段日子。他曾是她的導師,教會她許多如今被她嫻熟應用的技能。然後他們成為朋友。他婚姻崩潰時求助於她。他去世後,也是她收拾好他的個人物品,將它們歸還給那位逼著他證明自己的妻子。寶拉還沒來得及創造出值得回憶的情景就失去他的友誼。所以她要花時間、錢和精力在房子隱蔽的角落搭建逃避的甲板。她早上就蜷縮在那裏喝咖啡,吸香煙,試著振作自己,然後洗個澡再去辦公室。她不會失去對這份工作的感情。她仍然非常熱愛這份工作,幾乎原諒了它給她帶來的所有傷害。她與托尼·希爾的談話幫助她認識到,布拉德菲爾德警察局是治愈她傷口最好的地方。有的人為了療治創傷,會盡其所能地讓自己遠離過去。而她則恰恰相反。

她大口地吸著紅萬寶路,喜歡這種感覺卻又討厭這樣的需求。每天早上,她都嚴厲譴責自己又開始吸煙了。每天早上,她喝第一口咖啡前就會拿出煙盒。開始,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一種臨時性的精神支柱,一旦案件有突破,她就可以戒掉。她大錯特錯,案件來了又去,但是她始終沒戒掉煙癮。

今天是典型的布拉德菲爾德式冷酷清晨,天空低沉,被汙染的空氣帶著苦味,一陣潮濕的風不經意間透過衣服吹到骨頭裏。手機響起來時,寶拉哆嗦著抽著煙,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從口袋裏抓出手機隨即皺起眉,除了同事,沒有人敢在早上這個時間打來電話。但是她不認識這個號碼,她愣了一會兒,大聲咒罵著按下接聽鍵。“你好?”她小心地說。

“是麥金太爾警官嗎?”北方口音,黑暗中咆哮般的聲音。

“你是誰?”

“我是馬丁·弗拉納根,布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隊的。”

這個名字在她腦中飛速運轉。“弗拉納根先生,當然,我很抱歉,沒有……”

“不,不,是我有東西要給你。因為太擔心羅比,所以我像是把這件事完全忘記了,直到今早進辦公室後才看到它。”

寶拉吸了口煙,試著保持平靜。她不必像女王在審訊般暴露自己的不耐煩。“完全理解,”她說,“慢慢說,馬丁。”

寶拉聽得見他的呼吸。“抱歉,我太不在狀態了,很抱歉。這是我們維多利亞主導的測試。我們要求小夥子們做隨機的藥物測試,讓他們保持幹凈是為我們的利益著想。我的意思是說,我完全忘記了周五早上做的檢查。當然,我指的是羅比接受的檢查。”

寶拉丟掉香煙,用鞋後跟將它碾滅。“然後你今天早上得到了結果?”她說,盡量不讓聲音中顯露出興奮。

“對的,這就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啊,老天……”弗拉納根的聲音嘶啞了,然後他用咳嗽來掩飾。“我甚至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我的意思是,那是在他死之前發生的事情。”

“羅比的測試結果有什麽問題嗎?”

“你可以這樣說,根據實驗室……天啊,我沒辦法說出口。”弗拉納根似乎快要哭了。

寶拉已經穿過廚房門,走向樓梯。“我馬上就過來,馬丁,”她說,“就坐在那裏,不要對任何人說任何事情。我會在半小時內趕到你身邊,好嗎?”

“聽起來不錯,”他說,“我會在辦公室裏等你,我會告訴他們你正在趕來。”

寶拉驚訝的是,她感到眼睛裏有眼淚引起的刺痛。“會好起來的。”她說,她知道這是謊言,但也知道說謊並沒有關系。

布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的病理學套房是卡羅爾·喬丹特別小組的基地。格裏沙·沙塔洛夫醫生用他細心的刀法和觀察力很強的眼睛研究屍體死亡原因。沙塔洛夫的曾祖父八十五年前從俄羅斯移民溫哥華,格裏沙出生在多倫多,喜歡宣稱他搬到英國是自己家族回歸東方緩慢移民進程中的一部分。卡羅爾喜歡他溫柔的口音和自貶的幽默,也喜歡他給予死者的尊重,他對待死者就像對待家人。卡羅爾每次去停屍房,都更堅定了要替天行道的個人承諾。面對受難者,想要為市民帶來正義的激情總是在她心中燃燒得更猛烈。格裏沙對那些受難者的周到體貼引起她的共鳴,並在他倆之間搭建起橋梁。

今天,她為了羅比·畢曉普來到這裏。屍檢本來該在頭一天就完成,但是格裏沙之前一直在雷克雅未克參加會議,而卡羅爾又不想讓其他任何人動這具特別的屍體。卡羅爾到達時,格裏沙差不多已經完成工作了。她走進來的時候,格裏沙擡頭看到她,簡單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有十分鐘就完成了,喬丹總督察。”他用官方口吻是因為有電子錄音,錄音有一天可能會成為呈堂證供。格裏沙離麥克風比較遠時,會稱她卡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