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王馬殿臣(下)(第2/16頁)

正房堂屋太師椅上端坐一人,不用問都知道,這位是東家。四十多歲的年紀,臉上有紅似白長得挺富態,身上穿得也講究,深灰色的長袍外套青布馬褂,這時候還沒入冬,頭上沒戴帽子,一條大辮子油光鋥亮,可見平時沒少吃好東西。東家已聽下人講了馬殿臣的來意,說話倒也客氣:“我這兒的炮手、棒子手不多,可也不少,有這麽十來個,你既是想來我們家幹,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無非多雙筷子。不過你也知道,這個年頭兵荒馬亂,有多少人吃不上飯,我這兒也不能白養閑人,你是會使槍,還是會使棒?”

馬殿臣自己身上的能耐自己知道,穿門過戶走進來,瞧見有這麽兩三人背槍拎棒到處溜達,看身形步法,不像有什麽真本事,只是跟這兒混飯吃,當即說道:“東家,我在門口打兩槍,行與不行還得聽您的。您要覺得我槍法可以,就賞我一口飽飯吃。如果說您看著不行,我也沒二話,抱上腦袋我一路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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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書說到馬殿臣打山東回到關外,到了地方一看,當地已被老毛子劫掠一空,只好憑身上的本領給大戶人家當炮手。東家聽馬殿臣說話口氣不小,命下人傳來一眾炮手、棒子手,讓馬殿臣在前邊的場院一試槍法。一眾人等來到場院,有人給東家搬過一把椅子,東家坐好了,點手叫過一個炮手來。這個炮手和別人不一樣,其余三五個人各背一杆土炮,那是改制而成的單發步槍。這位腰上別了兩支十連發手槍,這在當時來說了不得,一支十連發能換三匹好馬,可見這是個炮手頭兒。東家吩咐炮手頭兒考較馬殿臣的槍法。這位也是有心賣弄本領,先在墻頭上並排插了三根秫秸稈,又背對院墻大步流星邁出去十步,回過頭一甩手“啪啪啪”打了三槍,三根秫秸稈應聲而斷。這一手兒露得漂亮,在場的人紛紛起哄叫好。炮手頭兒打完之後重新插上三根秫秸稈,嘴角掛著笑意,將十連發手槍遞給馬殿臣,那意思是讓他也來來,我們也開開眼,看看你有什麽本事。

馬殿臣接過槍在手中掂了掂,舉到眼前瞄了瞄,他一不慌二不忙,按炮手頭兒的樣子,背對院墻走出十步開外,轉過身看也不看“啪啪啪”也是三槍。圍觀眾人一看,驚了個目瞪口呆,這槍法太高了,把這三根秫秸稈打得一般齊,如同剃頭一樣,可不是剛才那位炮手頭兒的槍法能比,當下一陣嘩然。

馬殿臣打完秫秸稈,心說:你試完了我,我也得試試你。他找東家要了三枚銅子兒,讓一個下人用彈弓把銅子兒射到半空,他站在當場擡手“啪啪啪”又是三槍,彈無虛發,只聽半空發出三聲脆響,三枚銅子兒全部打個正著。炮手們知道這手絕活叫“打飛錢”,比“甩手打雁”可難得多了,銅子兒才多大個東西,射在空中也停留不住,打得準與不準都在電光石火之間,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練成的。馬殿臣打落三枚銅錢,也不說話,面無表情把槍還給炮手頭兒。炮手頭兒自知沒這個槍法,揣上槍臊眉耷眼往旁邊一站,沒敢接馬殿臣這招兒。

東家可高興壞了,這樣的炮手一個頂十個,這是讓我趕上了,該著了我家門平安啊!來多少胡子也不怕了。當即讓馬殿臣當了炮手頭兒,大院裏的一眾炮手、棒子手都得聽他的命令,那兩支十連發手槍也給馬殿臣用了,又告訴馬殿臣不用跟這班兄弟一起擠在前院住,往後住單間,東家吃什麽他吃什麽,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馬殿臣從此在地主大院當上了炮手,別的炮手也都對他心服口服,沒法子,人家要把式有把式、要準頭有準頭,吃香的喝辣的理所應當,沒什麽不服氣的,誰讓自己沒這本事呢!

這個大院的東家姓紀,過去習慣以東家的姓氏當地名,所以他們這兒叫紀家大院,在土匪口中稱為“紀家窯”。怎麽叫法還不一樣呢?因為山上的胡子說黑話,將搶劫富戶叫“砸窯”。土匪當中專有下山尋找目標的人,到處打聽哪家有錢、哪家沒錢,哪家的棒子手多、哪家的炮頭硬,都知道紀家窯趁澇兒[1],裏面的糧食、銀錢堆得頂蓋兒肥,各路土匪覬覦已久,早就垂涎三尺、哈喇子流一地了。但是紀家大院前前後後好幾進,是座“連環窯”,院墻一丈多高,墻頂上帶垛頭子,都是用草辮子裹大泥壘起來的,堅實無比。院子裏除了五六名炮手,還有十幾個棒子手,加上長工、短工、牲口把式,不下三四十人,是一座極不好砸的“硬窯”。

馬殿臣當炮手以來,前前後後來過幾股土匪要砸窯。大多只在周圍轉一轉,覺得無從下手知難而退,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了。唯獨有一次,來了一夥兒“砸黑窯”的胡子,所謂“砸黑窯”,是指趁夜偷襲,大半夜裏來打你。當天晚上月黑風高,馬殿臣得知土匪來襲,急忙帶領炮手們登上墻頭,大院外邊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見,土匪皆穿黑衣,根本不知道該打哪兒。好在馬殿臣早有防備,平時備了不少磚頭,一直泡在煤油裏,此時點上火往墻外邊扔,摸黑來襲的土匪在火光之下無所遁形,沒處躲沒處藏,讓墻頭上的馬殿臣一槍一個,放倒了七八個,其余的土匪嚇破了膽,紛紛抱頭逃竄,馬殿臣一戰成名!從此之後,周圍的土匪再也不敢打“紀家窯”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