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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整,長峰開了手機。他檢查留言,結果一無所獲。

他在高崎車站旁的咖啡廳中,那是一家自助式的店。他坐在可以眺望馬路的櫃台前,前方放了一杯拿鐵咖啡。大多數顧客都是上班族,看起來像是做完今天的工作,來這裏喘口氣。

長峰發現自己對他們充滿了嫉妒和欣羨之情。在此之前,他也過著這種自己可以稍微掌控的人生—安定的生活、一成不變的每一天。現在他才體會到這些是多麽可貴。他現在身體疲累、心中傷痕累累,即使想回到那時候,也找不到來路了。

他開始思索,即使去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也於事無補。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如果繪摩沒有被那兩個禽獸盯上,他現在就同這些上班族一樣,只要想著如何消除一整天的疲憊就好。

為什麽一開始會有這些突發事件呢?就是因為有人把那兩個畜生生下來卻不管他們嗎?為什麽社會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長峰看了看四周,心想這並不是允許,只是漠不關心。這裏有幾個人還記得一個無辜的高中女生被當作性玩具蹂躪並被棄屍的案件呢?在播報相關新聞時,人們或許會想起來,但僅此而已。新聞話題一切換,他們的關注也跟著切換了。

自己不也一樣嗎?長峰心想。只要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別人的事根本無所謂。如果問他是否曾認真思考過少年犯罪問題,或是為了解決問題做過什麽努力,他應該也答不出來。

長峰發現自己也是造成這種社會現象的共犯,只要是共犯就有可能遭到相應的報應,他只能認為這次被選中的是自己。

但繪摩並不是共犯,她如果還能活下去,或許會努力改善這個社會。

所以他必須補償繪摩。如果是自己制造出菅野快兒這樣的人渣,也要由自己來收拾。收拾的方法有很多種,如有人說讓菅野改過自新,但長峰無法認同。他認為社會制造出來的怪物,無法用人類的力量將其變回人類。

窗外有三個高中女生經過,她們有說有笑。長峰忍住幾乎溢出的眼淚,伸手端起拿鐵咖啡。

這時手機響了。他趕緊按下通話鍵,將手機貼在耳朵上。

是和佳子打來的,長峰簡要地說出咖啡廳的地址,便掛斷電話。

和佳子立刻就出現了。找到長峰後,她去買了咖啡,在他旁邊坐下。“等很久了嗎?”

“不,沒有。”

“是嗎?”她點點頭,喝了口咖啡,“後來有什麽事嗎?”

長峰沒聽明白,看著她。

她呼出一口氣。“有線索嗎?”

長峰苦笑,搖搖頭。“束手無策,毫無進展。”

和佳子低聲說:“果然。那……行李呢?”

她應該是指高爾夫球袋。

“我放在車站的儲物櫃裏。沒有人會提著那種東西在街上走來走去。”“也是。”和佳子說,“我覺得你可以就此打住了。”

“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一定心有不甘,但我想令愛一定也不希望你繼續下去,失去一切,痛苦不已……或許憤恨難消,但我想她在另一個世界應該會勸你‘算了吧,爸爸’。”她好像是怕別人聽見,刻意壓低聲音,所幸周圍沒有別的客人。

長峰長嘆一聲。“你一定是想勸我自首,對吧?”

“我的話在你聽來,或許只是事不關己的意見。”

“不,”長峰搖頭,“如果事不關己,你不會特地跑到這裏。你是真心替我著想,我非常明白,老實說,我很感激,尤其是在我失去目標的現在。”

“那,去警察局……”和佳子偷窺他的臉。

長峰將胳膊肘靠在桌子上,伸手壓著眼角。“但我無論如何不能放棄。如果我不去做,就沒有人替繪摩報仇。反正其他人立刻就會忘記別人被殺的案件,不僅如此,甚至還會替兇手說話,說什麽他未成年。”

“但你應該沒有辦法了吧?”

長峰只能報以苦笑。“你這樣說,我很難過。但你說得沒錯,我連現在要去哪裏都不知道。”

“我,”和佳子舔了舔嘴唇,“我覺得為了不使這個案子被淡忘,你應該主動去警察局自首。”

“那會有什麽差別嗎?”

“至少,世人會再次想起令愛的悲劇,不僅如此,你還可以在法庭上質問少年法等問題。挺身自首的你所說的話,即使一般社會大眾也一定會傾聽的。”和佳子看著長峰的眼睛說。

“質問……是嗎?”他移開了目光。

“或許因為我是局外人,才能說得那麽輕松。”

“不,你或許沒錯,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應該是最好的選擇。”說完,長峰靠在椅子上,看著斜前方,“這也是一種吊祭亡魂的方法吧。”

“大家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他們都會和我一樣,為你的呐喊而動容,我想這樣令愛也會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