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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制新聞報道,最重要的是言之有據。”郭小芬不客氣地說,“我覺得你那文章中,對於五行陰陽鏡導致六人死亡的猜測,有點兒太主觀了。”

郝文章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頓:“小郭姑娘,你別怨我說話直,你知道今天在會場上你為什麽會敗給蒙康一嗎?”

郭小芬搖搖頭。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他們是一群什麽貨色!”郝文章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聽蒙康一回答你那番話,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吧?可是我告訴你——全他媽扯淡!”

郭小芬揚起眉毛。

“不信是吧?”郝文章說,“他說那個狗屁陰陽鏡沒接到過一起不良反應報告,這不假,可是從今年年初到現在,十個月,狗屁陰陽鏡因為違法發布廣告、誇大療效、嚴重欺騙和誤導消費者,被全國二十二個省、市、自治區的藥監部門查處了上百次,他怎麽不提?他說那個什麽研究院也給其他保健品廠家的產品做鑒定,更是放他娘屁!從我掌握的資料看,那個研究院從成立就做過三次鑒定,而且都是給健一公司的產品做的!說什麽打造國人幸福,他怎麽只字不提今年春天組織一群老年人聽講座,講座結束後逼著老人們買他們的產品,不買不讓走,結果導致一個老太太心梗猝死的事情!”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直噴到紅豆冰上,郭小芬心疼地看著——不能下嘴了。

“如果按照你說的,他撒的是彌天大謊,為什麽現場那麽多記者都不出聲?”郭小芬問。

“那些記者都是托兒,和健一公司一起蒙老百姓的!”郝文章又頓了一下咖啡杯,“你跑法制口,采訪受害者家屬也好,從刑警和法醫那裏套話也好,參加公安局的新聞發布會也好,沒人會給你紅包,不給你張冷臉就算客氣了——可是你不知道跑健康口的記者,尤其是跑保健品這塊的有多肥吧?車馬費起價500元,還有大小提溜[1],他們都被那些天良喪盡的商家豢養起來,和商家一起給消費者洗腦!就像一只只細腰蜂,用毒刺刺中青蟲的中樞神經,使它們麻痹成一具具活著的屍體,任由細腰蜂吸幹它們的血肉和骨髓,最後只剩下一層空殼……”

大白天的,聽了這番話,郭小芬身上一陣發冷,把粉色短外套往身上緊了緊:“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嗎?我倒對另外一件事更感興趣,你是怎麽挖到那些人死於密室,以及密室裏有一面五行陰陽鏡這些消息的——別的媒體可是削尖了腦袋也沒挖出來呢。”

“哈哈!”郝文章笑著把後背往椅背一靠,狡黠地眨眨眼,“那可是我花了一萬元挖出來的!以前跑法制口建立的老關系——具體是誰不能告訴你——正好也參加了現場勘查,給我透露的信息。總之,我現在可以百分之百地認定,就是那面狗屁陰陽鏡的輻射造成六個人死亡的,否則沒法解釋現場怎麽會是一個密室……”

“你知道什麽叫推理嗎?”郭小芬突然打斷他。

郝文章一愣。

“推理就是從一個或幾個已知的判斷中推出一個新判斷的思維形式。”郭小芬將精鋼小勺在手指間如蝶翼一樣旋轉著,“你說陰陽鏡造成那六人死亡,就是一個推理——但這是一個錯誤的推理。”

郝文章不禁笑了:“願聞其詳。”

“正確推理的基本前提是:用於推理的已知判斷必須為真。你的推理用了下面兩個已知判斷:一、所有密室中的死亡必定是輻射造成;二、五行陰陽鏡的輻射能殺人。你由此推斷‘10·24大案’的兇手就是那面陰陽鏡。”郭小芬邊說邊用精鋼小勺的勺柄在桌上輕輕劃拉著,“問題是你的這兩個已知判斷都是假的、錯的、不靠譜的。第一,密室中六個死者的死因還不明確,有可能是集體自殺,有可能是互相殘殺;第二,陰陽鏡的輻射會不會置人於死地,目前尚無科學研究做出定論。兩個假的已知判斷推理出的結論必然為假,所以,你那‘百分之百地認定’,其實是一個百分之百的錯誤。”

郝文章兩眼放光,“砰”一聲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砸,嚇得郭小芬以為他要揮拳揍人了,不料他接著說:“小郭姑娘果然名不虛傳,快人快語,而且推理嚴密!”然後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不過,我的推理有其他的證據支持,只是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郭小芬又好氣又好笑,向窗外街道對面的健一大廈努了努嘴:“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你這篇稿子捅出的馬蜂窩可夠大的——看見門口聚集的那些老人了嗎?估計他們都是看了你的稿子以後來找健一公司算賬的。”

郝文章抻著脖子看了一眼:“你咋知道?”

“好多人手上不都拿著五行陰陽鏡的包裝盒嗎?”郭小芬白了他一眼,“瞧你這記者咋當的,觀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