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雨中的葬禮(一)

我們將杜磊的屍體送進了當地的火葬場裏,警方和鑒定中心出具了證明,火葬場的人員很快就安排了獨立的停屍房給我們。杜磊做過屍體解剖,出鑒定中心前,法醫將杜磊被剖開的身體縫合了起來。

火葬場裏的屍體化妝師給杜磊化妝的時候,杜磊身上那條長長如蜈蚣的傷口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杜磊全身的皮膚都已經開始縮水,蒼白的膚色映襯著他安詳的臉,他走的沒有痛苦,但是他卻將痛苦留給了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待工作人員全部離開了停屍房之後,我掏出了手機,天已經快黑了,火葬場裏很安靜,在警方的幫助下,工作人員允許我們在停屍房裏守夜,第二天將屍體火化。我站在停屍房的門外,顫抖著手按動手機上的幾個按鈕。

孟婷很快就接電話了,聽筒那邊傳來一陣嬉笑聲,有孟叔的,有尤旅的,也有孟婷母親的。他們似乎在吃晚飯,聽到那歡樂的笑聲,我竟然不忍開口。孟婷在電話那頭叫了我好幾聲,我都沒有說話。

“李可?怎麽了?”孟婷有些著急起來。

我沙啞著嗓子:“我……找到杜磊了……”

孟婷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沉默了,我也沉默著,正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的時候,孟婷開口了。她的聲音低沉,聽的我一陣心酸,她問我,杜磊是不是出事了。杜磊兩個字從孟婷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電話那邊的笑聲沒有了。

孟婷很聰明,我遲遲不說話,已經讓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麽。我們都拿著電話很久沒有說話,孟叔粗暴的聲音響了起來,電話那頭一陣騷亂,孟叔不斷地咒罵著杜磊,好像還想將孟婷的手機奪走。

似乎尤旅攔住了孟叔,尤旅讓孟叔冷靜一點。聲音很小,但我都聽的一清二楚,尤旅讓孟婷繼續說。

孟婷深吸了一口氣:“他怎麽了……”孟婷的聲音顫抖,她已經哭了,盡管她極力地忍住語氣中的哽咽,我還是從她的話裏捕捉到了悲慟的氣息。

“他……死了。”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突然長舒了一口氣。是的,杜磊已經死了,就算我不願意承認,他都沒有辦法再活過來。

孟婷再也忍不住情緒,她哭了,聽筒裏傳來一聲巨響,孟婷的手機掉落在了地上。孟婷撕心裂肺地哭著,聽著那哭聲,我的眼淚再一次從眼眶裏滾落。我一直沒掛電話,孟婷的母親和尤旅一直在安慰著孟婷。

良久,電話被人重新撿了起來,尤旅問我們在哪裏。

我把我所在的地點告訴了他,尤旅嘆了一口氣,告訴我他會盡快帶孟婷趕過來。

我點點頭:“明天下午,杜磊的屍體會被火化。”

尤旅嗯了一聲,直接把電話掛斷了。我沒有心思去揣測此刻尤旅是什麽心情,我轉身進了狹小的停屍房。停屍房裏的溫度很低,發黑的燈泡散發出昏黃色的光芒,那柔弱的光灑在杜磊的屍體之上。

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已經替杜磊穿上了衣服,白色的衣服,蒼白的膚色。

夜深了,火葬場裏只留了一個守夜人,在清查火葬場的時候,他經過了這間停屍房。火葬場的負責人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他看了我們幾眼,沒說什麽就離開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火葬場四處彌漫著悲傷的氣息,但這並沒有引起守夜人的任何情緒。

他每天都經歷那麽多生死離別,恐怕早已經麻木了。

生死離別,這是我第三次經歷。第一次,是父親的死,第二次是誤以為無頭女屍是許伊,而第三次,就是眼前的杜磊。忙活了兩天,我一直不願意相信杜磊是自殺了,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他想要當一名正義的警察,讓生離死別的痛苦減少,哪怕只是減少一兩起非自然死亡事件。

那話是我和杜磊在B市實習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那是我們第一次遇到一起重大的兇殺案,親屬對著死者的屍體哭的歇斯底裏,那哭聲觸動了杜磊。正如每個警校生的理想一樣,杜磊的理想也是兩個字:正義。他說人死了之後,再也沒有辦法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他沒有辦法想象自己死的那天會有怎樣的心情。

運氣好的話,或許是老死,但是幹刑警這一行,很多人已經把生死拋到了腦後。杜磊很認真地將警帽取下,他告訴我,他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為了正義而死,他一定會走的很安心。

他說他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他不會留戀親人,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和許伊。

我笑著往他肩膀上捶了一拳:“哪有那麽容易死。”

杜磊也笑了,他聳了聳肩:“這也說不準,說不定哪天,我被歹徒一槍給斃了呢!”

杜磊的笑容烙印在我的腦海裏,他的那句玩笑話成真了,他真的走了,只是,他不是為了他理念中的正義而走的,他選擇了自己一個人悄聲無息地離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