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未亡人 第二十一章

殺死申明的罪犯,並非男人,而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賜予司望以生命的女人。

七夕那晚,葉蕭帶著何清影與司望母子離開魔女區,來到那根最高的煙囪下。何清影指著寫有“禁區”二字的破爛墻根說:“殺人的當晚,兇器就被我埋在這地下。”

葉蕭剛要去準備挖掘工具,司望已用雙手刨起了地面。前幾天一直下雨,泥土疏松柔軟,很快挖下去半尺多深,卻是各種腐爛的草根與骨頭。

“我來吧。”

何清影推開了兒子,埋頭拼命挖坑,直到雙手流滿鮮血,才挖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她用衣角擦去刀子上的泥土,雖已銹跡斑斑,但在手電照耀下依然紮眼。

“這就是殺死申明的兇器。”

葉蕭將刀子收進證物袋,把殺人嫌疑犯送上警車,直接駛往公安局。

這天晚上,局長親自出來見了何清影,仍由葉蕭做審訊筆錄。她對1983年安息路與1995年南明路的兩樁殺人案供認不諱。殺死申明的兇器,將作為最重要的物證,與法醫報告進行鑒定與比對。

最後一個疑問——她精心掩蓋了那麽多年的秘密,卻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竟然一口氣全都承認了?

葉蕭是這樣猜想的:過去將近二十年間,何清影害怕自己一旦被抓進監獄,望兒就會一個人孤苦伶仃,無法想象沒有媽媽的孩子會怎樣長大,說不定會走上邪路的吧。

如今,兒子已長大成人,丈夫也陰差陽錯回到身邊,做媽媽的再也不用擔心了。何清影如釋重負地說出來,心裏一定清爽了許多。

這是解脫。

清晨,司望才回到家,爸爸也整晚沒睡,他已接到葉蕭的通知。何清影跟丈夫通過了電話——從今往後,就把望兒拜托給他了。

司望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柔聲耳語道:“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兒子。”

“其實,當我在南美砍甘蔗,心裏就想通了,就算你不是我親生的,但我還是會把你當作兒子!望兒,你不知道,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多麽開心。”

忽然,司明遠摸出一個錢包,看起來頗為古老,已磨出好幾個破洞,這是結婚前何清影送給他的。在外漂泊的十幾年間,始終保留在身邊,錢包裏有張泛黃的照片,是司望出生後的滿月照,這個早產的嬰兒格外漂亮,卻露出成年人般的陰郁目光。

“你長大了!”

對比照片裏的他,司明遠緊緊摟住兒子。

第二天,司望去了申援朝家裏。

葉蕭還是比他快了一步,已打電話將案情通報給老檢察官,也算是給了死者家屬交代。

申敏考進了心儀的大學,但在另一座城市,正收拾行裝準備離家遠行。兩個月前,她的語文老師發生意外,在安息路的一棟老房子裏被燒死,她為此傷心了好久。閨房的床頭櫃上,還擺著那位女老師與她的合影。

司望面對申明的遺像,與申敏一起上了三炷香。

臨別時,司望還是與申援朝深深擁抱,趴在老人的肩上,低聲說:“求你幫個忙……”

半分鐘的耳語過後,退休檢察官的面色變得灰暗,垂下腦袋回答:“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親手殺了那個人。”

“我知道。”

“孩子,你回家吧,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司望已走到門外,固執地回頭:“拜托了,我等你的電話!”

申援朝靠在門背後默不作聲,只有申敏追了出去,把司望送到樓下,挽住他的胳膊說:“你跟我爸說了什麽?”

“這是個秘密。”

“我們什麽時候還可以見面?”

“等你大學畢業!”

“我能親你一下嗎?”

於是,司望閉起眼睛,申敏在他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他頭也不回地騎著自行車離去,身後女孩的眼淚在飄。

一個月後,開學了。

初秋,明媚的上午,司明遠包了一輛出租車,從荒村書店出發,把兒子送到了靠近海邊的S大。

司望提著重重的行李箱,向他揮揮手說:“老爸,回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他獨自踏入大學校園,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掛在頭頂,大屏幕裏的宣傳片,滾動著歷屆校長的頭像,其中就有谷長龍。

一路上,不時有女生回頭看他,還有人打聽他是哪個專業的。有個大四學姐搶著來接待,殷勤地帶他去注冊交費,又去看了教學樓與宿舍。

最後,司望怔怔地看著她說:“尹玉?”

“學弟,你認識我嗎?”

眼前的女大學生,留著一頭披肩烏發,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容,還穿著一身齊膝的碎花裙子,沒有任何假小子的跡象,而是個標準的窈窕淑女。

然而,那張臉未曾改變過,三年多前在南明路上分別,她被大卡車撞飛前的刹那間,就已是個留著短發的美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