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結怨

丁凡一個人漂泊在京都,在一家時尚類雜志社當編輯。

他是單身,一個人住在市郊的一個小區裏。每天他下班回家,都覺得空蕩蕩的房間裏少了一點生氣。一次,他跟同事到鄉下去玩,從農民家買了兩只小雞雛。

回到家,他把小雞雛放在陽台上,它們立即“嘰嘰嘰嘰嘰”地叫起來,生活裏便就多了幾分喧鬧。

丁凡一直給小雞雛吃小米,偶爾喂點水。其中一個小雞雛越來越瘦弱,一周後竟然死了。丁凡是個很善良的人,他看著那只小雞軟軟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抽搐著閉上了眼,難過了半天。後來他想,小雞雛總吃米營養不全面,應該領它到草坪上吃幾條蟲子。

到了周末,他就領著那只小雞雛出門吃蟲子。人家領的寵物是狗,只有他的寵物是小雞雛。它緊緊跟在丁凡身後,丁凡走到哪裏它跟到哪裏。因為它太柔弱了,一只莽撞的腳板就可以要它的命,所以它萬分膽怯。

那天,小雞雛吃了很多小青蟲之類的昆蟲。對於這些昆蟲,小雞雛表現出了它的強大,它用尖尖的嘴把蟲子一只只啄起來,迅速地吃掉,那動作靈敏、準確、有力......

只幾個月的工夫,小雞雛就長大了。

這一天,丁凡下班坐公共汽車回家。他下車的地方離小區大門還有半站路,步行。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水泥路平展展,酡紅的夕陽光稠稠地鋪在上面。除了丁凡,四周沒有一個人。路的兩旁是齊腰深的荒草。小區裏的草坪當然不一樣,有人澆水,修剪,噴藥,看上去,像綠茸茸的地毯一樣。

突然,丁凡停下了腳步,他看見一條蟲子離開了路旁的荒草叢,慢吞吞地在光潔的路面上朝前爬。

丁凡第一次見到這種長相的蟲子--它通體草綠色,如果潛伏在草叢中任何人都發現不了。它像小指一樣大,圓滾滾,全身沒有骨頭。它有無數的草綠色的腳,更像身子下面長著密麻麻的毛發。那些毛發一起舞動著,它就平穩地朝前移動了。

丁凡看著它的樣子,全身不舒服。他馬上想,應該把它捉回去,給小雞飽餐一頓。

於是,他掏出身份證,放在蟲子前面,然後用隨身帶的圓珠筆杆把它撥拉到身份證上,端起來迅速朝家走。

那蟲子在身份證上靜靜地伏著,一動不動。它的臉太小了,丁凡怎麽都看不清楚哪裏是它的額頭、眼睛、鼻子、嘴,更看不清楚它的表情。但是,丁凡明顯能感到它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那條蟲子突然爬到身份證的邊緣,猛地把身子抻得直挺挺,大半截身子懸空。

接著,它那抻得直挺挺的身子猛地轉了方向,盯著丁凡,而且它在轉動中,碰到了丁凡的手,軟軟的,胖胖的,涼涼的,肉肉的,毛毛的,丁凡一哆嗦,一下把手上的身份證和蟲子都甩掉了。

那蟲子掉到地上之後,開始朝草坪裏爬。丁凡蹲下身,又把它捉起來,然後,快步走進家門。

回了家,他把那蟲子放在陽台的地板上,逗引小雞吃它。

小雞走過來,圍著它轉了幾圈,似乎不太敢下口。終於,它用尖尖的嘴試探著啄那條蟲子,那條蟲子立即緊緊地卷成一團。小雞的膽子大起來,它把那蟲子叼起來,甩下,再叼起來,再甩下......這樣重復很多次之後,它竟然沒啄破那條蟲子的皮。

丁凡覺得那條蟲子盡管蜷縮著身子,但是,它那深藏在無數條腿中的眼睛一直冷冷地盯著丁凡。

最後,小雞放棄了它,“咯咯咯”地叫著,跑開了。它跑到陽台一角,回過頭來眨著眼睛看。丁凡怎麽叫它,它都不過來了,似乎很驚恐。

丁凡很沮喪,接下來,他想把這條蟲子扔到外面的草坪裏。又一想,讓這樣一個討厭的東西活在世上太多余了,於是心中生出一種暴力欲望。

他跑進廚房,拿出一把鋒利的刀子,來到那條蟲子跟前蹲下,咬咬牙,攔腰切下去。

可是,他竟然沒有切斷它。

那條蟲子好像感到了疼,它保持著一個圓圈的形狀,卻猛地翻卷了360度。它不會叫。在蟲子的翻卷中,丁凡看見了它的肚子。其實,他沒看見它的肚子,因為它的身下是密麻麻的像毛發一樣的腿,那些腿深不可測,一起舞動著。

丁凡的心一冷。

盡管它的身子看起來很嬌嫩,可是他切它的時候,卻覺得很堅韌,像極具韌性的膠皮。

他實在不想再跟它打交道了,決定把它扔到馬桶裏沖掉。於是,他把卷成一團的蟲子撥拉到身份證上,來到廁所,甩進馬桶。

那條蟲子落到了水中,立即彈直了身子,漂在水面上,密麻麻的腿在水面劃動,它的頭一直朝著丁凡的方向。丁凡又一次覺得它在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