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剪紙(2)

他穿著皮衣、皮褲,頭上戴著皮帽,都是黑色的,毛很長,閃耀著色澤。我一直不知道那是從什麽動物身上剝下來的。

當時,我並沒有感到什麽失望。我認為男人就像斑駁的石頭,女人就像清秀的竹子,有時候我甚至認為男人的醜就是美。

他見了我沒有感到多麽吃驚,也沒有感到多麽高興。

當時已經是黃昏了,他在吊鍋下點燃樺樹皮,燉麅子肉,煮苞米粥。

當時,我只是發現,他的動作也很醜,準確地說,是很不諧調......

吃飯的時候,我問他:“你不喝酒嗎?”他說:“我不喝酒。”我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因為他是詩人,是獵人,是東北男人,應該喜歡豪飲。可是,他竟然滴酒不沾。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我和他坐在壁爐前聊天。我發現他的話很少,甚至有些木訥。不過,火很旺,木絆子“劈啪劈啪”響。

與世隔絕的冰雪世界,棄世獨立的男人,寂靜的草磚房,溫暖的壁爐......

我當時真的有些感動,輕輕依偎在他的懷裏。

盡管房子裏很熱,可是他一直沒有脫下他的皮衣、皮褲、皮帽。

我一邊跟他說話,一邊用手閑閑地摩挲他的皮衣。過了一陣子,我猛然感到不對頭,我摸出那長長的黑毛並不是他的衣服,而是長在他身上!

他全身都是毛!

他不是人!

我驚叫一聲,發瘋地沖向門外。那一刻,我快崩潰了。

出了門,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遠,我昏倒在雪路上......

李燈的眼睛都聽直了:“誰救了你?”“一輛路過的拖拉機。”“你肯定那是他身上長的毛?”“肯定!”“那他是......”“我至今不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不久後,李燈感到小錯有點不對頭,他開始觀察她。

一天,李燈去她家,在門口,他看見了她,她好像是在等人,而李燈來之前並沒有跟她聯系。

她還穿著那件黑色連衣裙。

“小錯!”他叫她。

她木木地轉過身來。

“你來幹嗎?”她問。

“我來找你啊。”“我在等人。”“等誰?”她左右看看,突然低聲說:“我在等一個猩猩。”說完,她猛地打了個寒噤,眼睛炯炯閃光地看著李燈,皺著眉問:“我在等誰?”李燈想起那本畫冊,想起那個“詩人”,一下恐懼起來,他直盯盯地看著她,問:“什麽猩猩?”她似乎在努力地回想著剛才的話,好像那不是她說的一樣,突然,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胡說呢,別當真。”“我沒當真。”然後,她就跟他走了,看電影去了。

那天,李燈一直很沉默,一直在回想她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在等一個猩猩”。

他覺得,她的身體太柔弱了,而且極容易接受暗示。他覺得,她的背後一定有巨大的恐怖在圍剿她,別人卻不知內情。

從此,李燈覺得小錯越來越怪,他盡可能地經常跟她在一起說一些光明的事情,想把她從一個看不見的深淵旁拉扯回來。

有一段時間,李燈工作太忙,一直沒去找她。這天晚上,他突然接到那個小錯的電話,她在電話裏驚恐地喊:“關廉,你快來!”“怎麽了?”“猩猩!”“什麽猩猩?”“你快來啊!......”李燈傻了,一下想不清是該給公安局打電話,還是應該給動物園打電話,或者給電視台打電話,最後,他一個人跑出門,打出租車向小錯家撲去。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著,進了她家,看見小錯穿著很少的衣服,一邊驚恐地叫著,一邊用刀子刺那個保姆!

那個保姆嚇得臉色蒼白,到處亂跑。

“你幹什麽?”李燈急急地問。

“快幫我殺了這個猩猩!”小錯停下來,求助地看著李燈。她的眼光十分異常,好像在看李燈,卻又好像沒有看他。她的視野裏似乎是兩種時空。他明白,她是瘋了。

他上前搶過她手中的刀,說:“她不是猩猩!你看見的是幻覺,別怕!”她驚惶而急切地說:“它的身上都是毛!你看不見嗎?快殺它呀!”那個保姆瑟瑟地抖著,縮在墻角,緊緊盯著小錯一動不動。

李燈伸手示意她不要害怕,拿起電話,撥打市急救中心。

這時候,小錯縮到了李燈的背後,她的手直僵僵地指著保姆,驚駭地喊道:“關廉,你看它那雙眼睛多嚇人!你為什麽不幫我殺它呢?你別上當啊!它身上那不是皮衣,那是它的毛!”李燈放下電話,抱住了她。

很快,市急救中心的車尖叫著來到了,急救人員和李燈把小錯扶上車,向醫院急馳而去。

在車上,李燈給小錯的表叔打了電話。

他們剛剛到醫院不一會兒,她的表叔就到了。

李燈對他講述了小錯的瘋言瘋語。她表叔的臉色很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