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歷

過了很多天,一直沒有再見到那個女人。

夜裏,我躺在破舊的木床上,透過窗戶上的幾根木橛子,望著天邊最遙遠最黯淡的那顆星發呆……我住的是一座幹打壘的土房子,旁邊就是羊圈。那羊圈很大,散發著濃郁的腥臊味。我就在那氣味裏吃飯、睡覺、想心事。

我的連隊位於格日傲都公社,離我三裏遠。連隊有一輛勒勒車,一周來一次,給我送糧食,蔬菜,珍貴的信。

我給遠方的朋友寫信,說: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齊歡唱……其實,這裏連燕子都沒有。它們沒有力量背著那麽大的春天,再飛到這麽遙遠的地方來。

那時候我還小,我很想家,可是那戈壁草原一萬年也走不出去。在那樣的荒涼之地,寂寞之地,驚恐之地,任何人都會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悲涼的情緒順著星光流淌下來,壓迫我單薄的心靈。

我經常想,有一天我會死的。按照我們漢族人的習慣,我死後,應該在頭頂點一盞長明燈。我沒有。不過,我的骨殖會燃起磷火,那就是我的長明燈了。我自己燒自己。您見了,千萬別害怕。

我走不動了,我在戈壁草原上倒下來。經過很多年之後,我漸漸就變成了那個比牛小比羊大的骷髏,兩個有眼無珠的空洞,冷冷觀望著路過的馬群。時光之河從我身邊潺潺流過,而我躺在岸上,它不會再帶走我了。

某年某月某日,另一個流浪的漢人路經於此,遠遠看見藍色的磷火一閃一爍,一定以為,那就是星光了……星光被夜裏的大風刮得無影無蹤。

戈壁草原的風出乎你的想象,那是一萬個惡魔在狂呼。

我夢見了她。

她說,她根本不存在,她就在我的望遠鏡裏。或者說,我的望遠鏡是個放映機。

她說,她甚至不在我的望遠鏡裏,就在我的眼睛裏,我把她投影到了望遠鏡裏。

她說,其實,她是在我心裏……最後,她笑嘻嘻地說:“這片草原就是你的心。因此你會遇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