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什麽??

終於,黃玉鳳醫生把床頭燈關掉了。房間裏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張宇醫生嚴密地聆聽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好像一直保持著那個倚在床頭的姿勢,沒有脫毛衣鉆進被窩。張宇醫生感覺他正在黑暗中木木地看著自己。張宇醫生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了。

又過了很久,張宇醫生聽見黃玉鳳醫生好像輕輕輕輕地下了床,在找鞋。他的聲音太小了,張宇醫生甚至不敢判定那聲音是否真實,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他的拳頭攥緊了。一個黑影終於從他面前飄過去,輕輕拉開門,走了。

張宇醫生想跟出去,但是心裏極其害怕。不過他很快又覺得一個人留在這個房子裏等他回來更害怕!他最後披上外衣,輕輕從門縫探出腦袋,窺視黃玉鳳醫生到底要幹什麽。

黃玉鳳醫生在狹窄的樓道裏躡手躡腳地來到葛桐的窗外,從窗簾縫隙朝裏偷看。也許是葛桐不敢睡覺,她房子裏的燈微微的亮著。那條縫裏流出的光照在黃玉鳳醫生的臉上,有幾分猙獰。他表情陰冷地看了一會兒,又躡手躡腳地回來了。

張宇醫生大驚,急忙鉆回被窩裏。黃玉鳳醫生進門,上床。這一次他脫了毛衣,進了被窩。

他去看什麽?他看見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張宇醫生假裝起夜,披衣出門,也來到葛桐的窗前。

他朝裏一看,頭發都豎起來了!

葛桐坐在床邊,神態怪異,雙眼無神,她對著鏡子,朝嘴上塗口紅,塗得很厚很厚,像那具男屍的嘴一模一樣。

她描眉畫眼之後,直直地站起來,木偶一樣朝外走。張宇醫生急忙躲進對門的衛生間,聽著葛桐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道裏走遠,他才閃身出來,心“怦怦怦”地跳著,鬼使神差地尾隨她的背影而去。

葛桐走下黑暗的樓梯,走出樓門,右拐,在黑夜中朝樓後的停屍房方向走去。

張宇醫生遠遠地跟著她。住院部大樓和停屍房之間的空地上,風更大。他看著她飄然一閃進了停屍房。張宇醫生蹲下來,再也不敢靠近一步了。過了一會兒,他看見葛桐背著那具男屍走出來,踉踉蹌蹌地朝住院部走去。

張宇醫生跟她進了樓,看著她背著男屍上樓梯。

她的身體有些單薄,竟然把那具男屍一直背上二樓,背進護士值班室,放在床上,然後在幽暗的燈光下一邊為他塗口紅,一邊嘟嘟囔囔地對他說著什麽。化妝完畢,她又背起男屍,出門,下樓……大約十幾分鐘後,她像木偶一樣走回來,洗臉,刷牙,上床,關燈,睡覺。

張宇醫生傻了。他忽然明白了另一個道理:直覺、判斷、推理、規律大多時候是南轅北轍的。在我們對我們的智慧、技術自以為是的時候,其實離真相、真理還差十萬八千裏。

張宇醫生回到他的值班室,黃玉鳳醫生的床頭燈亮了,他又在一頁一頁地翻書。

他淡淡地說:“張醫生,你去廁所的時間真長啊。”

張宇醫生驚恐地說:“是她!是她……”

黃玉鳳醫生沒什麽反應,冷冷地說:“夜還長呢,睡吧。”

次早,發現那具男屍的臉濃妝艷抹,整個醫院又騷動起來。

院長一上班就知道了這個情況,他帶兩個值班男醫生和葛桐一起去停屍房查看。葛桐看了那具男屍的樣子,嚇得驚叫出聲來,接著就嘔吐不止。

張宇醫生輕蔑地說:“葛桐,別表演了,我昨天親眼看見你把這具男屍背回來,為他化妝,又把他送回了停屍房!”

院長睜大了嘴巴。黃玉鳳醫生面無表情。

葛桐的臉色紙白,顫顫地指著張宇醫生說:“張大夫,你血口噴人!肯定是你幹的,卻來誣陷我!”然後她極度委屈地哭起來。

張宇醫生有點動搖。看表情,好像真不是她幹的。難道昨天夜裏自己是做夢?

他現在已經不信任一切了,包括自己的眼睛。他瞪著一雙也許是出了錯的眼睛直直地看葛桐,用他那一顆很可能是錯上加錯的大腦使勁地想。

院長看看葛桐的表情,又看看張宇醫生的表情,迷糊了。是張宇醫生幹的?不可能啊。是葛桐幹的?越想越離奇……院長想先穩住大家,就說:“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找人把男屍的臉洗凈就完了。大家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