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天依然湛藍,樹依然溫柔地搖曳,停車場裏轎車的報警器依然沒有叫。

我家門外的報箱和奶箱靜靜地懸掛,顏色艷麗,象征著生活安定,天下太平。

我訂了三種報。這城市太大了,我要知道一天天都發生了什麽。

還有奶。那密封的袋裝奶,經過了無數道工序和無數雙手之後,已經不知道是不是牛產的了,它營養著我們日益挑剔的胃。

這天,我取報紙的時候,看見了一張發黃的報。

我拿起來,愣了,那竟是一份1965年8月25日的《北京晚報》。我看見上面有一篇報道畫著紅圈:《稅多如牛毛》---蔣介石匪幫搜刮民脂民膏的苛捐雜稅,真是比惡狼餓虎還要狠毒貪婪,達到了敲骨吸髓的程度。目前台灣全省失業人數已達二百四十多萬,許多人傾家蕩產,成為赤貧如洗的乞丐。但是,蔣介石匪幫對台灣人民依然稅上增稅,捐上加捐,巧立名目,開征新稅,無孔不入。例如今年開始征收教育捐時,又將戶稅、貨物稅、屠宰稅各增加百分之三十。從7月1日開始又要征收電燈、電力費臨時捐。此外,台灣人民過橋行路甚至倒垃圾也要收取什麽"通行費"、"收益費"等,真是名目繁多,無奇不有。

1965年,我爸和我媽還沒結婚。

畫紅圈是什麽意思?閱讀重點?

兩天後,我看見一張更早的《羊城晚報》,是1960年1月14日的,又有一篇報道畫著紅圈:《讀書求"富貴"新時代舊腦筋》---有個父親"勉勵"孩子:"你在學校裏要用心讀書,將來長大了,才能比別人吃得好,住得舒服,穿得漂亮,出行又有汽車坐......"不教育兒子做共產主義接班人,竟來這套"書中自有黃金屋",當心腦袋生蛀蟲!

又過了兩天。

我又看見一張更早的《人民日報》,是1958年8月5日的,畫著紅圈的題目是:《不要挖別單位的人》。作者是上海市勞動局的,叫孫祖永......

越來越奇怪了。這些報紙現在很難找,都是從哪裏來的呢?

我沒有把這些事對太太說。在她心目中,我們的家無比溫馨,我不想給她制造陰影。

我覺得,這一定都是那個一直藏在暗處的人幹的,鬼知道是不是那個保安j 。

他想整死我一家。為了不擔謀殺之名,他的第一套方案是嚇,直到把我們嚇死。他的招兒還多呢,等著吧!

我不讓太太知道這些事,他的陰謀就失敗了一半。

可是,太太不可能不知道。

有一天,我回來得很晚,太太打開奶箱,竟然看見一只死老鼠,就是那種走路無聲無息、一聲也不咳嗽的老鼠,就是那種跑起來像220伏電一樣快的老鼠。

那老鼠死得很慘,肚子被撕開,細細的腸子被拉出來,纏繞著它的脖頸。它那圓溜溜的眼睛睜著,蒙著一層灰。

而那袋奶已經變質,臭了。

太太當時嚇得臉都白了,立即叫清潔工把這些東西都扔掉了,又給那奶箱消了毒......

我回來時天都黑了。她對我說了這件事,積壓多日的火氣都沖上我的腦門,我站起來就走出去,大聲喊:"保安!保安!"那個保安j像幽靈一樣從樓角閃出來,站在我的面前,他好像一直在等我一樣。

我的聲音有點哆嗦:"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我的手差點指著他的鼻子尖了。

他拿出本子和筆,認真地問:"出什麽事了嗎?我記一下。"我的聲調低下來:"有人給我家的奶箱裏放死老鼠。""奶箱的鑰匙丟沒丟?""沒有。""還有別的嗎?"我想了想,說:"沒有了。""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監視你家的奶箱,如果抓住了人,立即通知你。"說完,他收起筆和本,轉身就要走了。

我補了一句:"你站住!"他就站住了,回頭看我。他的一個紅肩章上有一粒鳥糞。

"我不允許再發生一次。我們花錢養你們,不是白吃飯的,你明白吧?"停了停,我惡狠狠地用東北口音對他說:"我不是好惹的!"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走了。我發現他的眼神很冷。

從此,每次都是我取奶了。

死老鼠沒了。

一天半夜,我又聽見了那個奇怪的聲音,不過這個夜裏沒有風,我聽得極其真切。這次不像人哭,更像貓叫。

它好像就在我家門口,就在我家奶箱上。

太太也聽到了,她緊張地問我:"什麽聲?"我說:"是貓。""貓是這種聲嗎?""可能是野貓。"叫了一會兒,它不叫了。

太太說:"我最近感覺這個房子不對頭。""別疑神疑鬼,睡吧。"次早,我和太太起了床之後,太太進廚房做早餐,我去取奶。

我打開鎖,看見奶箱裏有一只死貓!和那只老鼠一樣,它的肚子被撕開,腸子被拉出來,纏在脖子上,血淋淋的。旁邊還有一些貓的糞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