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之約(2)

花泓說:"上次我見您的時候,您的臉色沒有現在好。"這話我已經聽過八百遍了。

她說:"其實,那個假周德東也沒有幹什麽壞事,他給這裏的文學青年講了三天課,沒有收一分錢報酬,還給每個文學青年送了一本書。他住賓館吃飯都是他自己掏錢。"這話我也聽過八百遍了。

她說:"副縣長三次請他吃飯他都沒有去。"這話我同樣聽過八百遍了。

她說:"但是我沒有想到他那麽可怕。"我說:"怎麽了?"花泓:"您不是對我說了那麽多關於他的事情嗎?"我只好騙她,我說:"前些日子,醫生診斷我得了失憶症。我什麽都記不住。剛才,我都差點把你忘了。"花泓有點吃驚,她很惋惜地對我說:"咳,誰碰上這種事都難以承受。"我說:"我對你說過什麽,你給我復述一遍好不好?"花泓:"從什麽時候?"我說:"從開始吧。"花泓說:"先前,天安縣來了一個冒充您的人,騙我們的吉普車。後來,館長讓我給北京打電話核實,一個自稱是您的人告訴我,那個人不是他,是騙子。後來,我邀請他來天安縣講課,他就來了。再後來,我去北京拜訪他,卻見了您,您說您根本沒有來過天安縣,您說那是一個和您長得一模一樣的騙子。"我靜靜地聽,我覺得這事情繞了無數的彎子,設了無數的圈套。

她說:"後來,我邀請您到天安縣搞一次活動。您在電話裏對我說,最近您遇到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根本沒有精力搞啥活動。"我問:"啥莫名其妙的事?"花泓說:"我進一步追問您,您說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是那個和您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帶來的。您說,這世上的事真是無奇不有,這個神秘的人四處冒充您,卻總是幹好事......十分恐怖。您說,有人給您打電話,有時候卻是跟那個人通上了話。有人給您寫信,有時候回信的卻是那個人。還有人在您的辦公室跟那個人見過面。您對我說,您懷疑您的辦公室裏一直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隱形的!"我一切都整不明白了!我要神經錯亂了!

我繼續問:"有這麽奇怪的事?"花泓說:"還有,您在西安的時候,曾經接到一張照片,和您長得特別像,您以為是那照片裏的人幹的,您多方查證,不是。您還以為是您多年以前失散的雙胞胎哥哥,後來證實也不是。您說,更可怕的是,一次您去大學座談,竟然看見了那個人的幻影!"我覺得越來越離奇。

花泓說:"最恐怖的是,前一段日子您在電話中對我說,您去陜北采風,竟然在沙漠上看見了海市蜃樓。而那個和您一模一樣的人就在海市蜃樓裏直盯盯地看著您---這不是出鬼了嗎?"我打起冷戰。

她說:"您說,他好像還不是鬼。前幾天,您在電話裏對我說,他主動邀請您8月8號到您老家絕倫帝小鎮見面!"說到這裏,她看著我有點猶豫,半天才說:"您在電話中對我說,您最近受了很大刺激,情緒很不好。您說,您預感到那個東西無所不能,您還預感到自己活不過今年8月8號。我在電話中勸您不要太悲觀......"8月8號!

那個家夥間接告訴我,我活不過8月8號!

直到我離開天安縣文化館,我也沒有對花泓說出實情。假如我見過的那個張弓鍵不存在,那麽,他的新婚太太也就不存在,而這個無辜的花泓就像我被人冒充一樣,也被一個很像的女人冒充了。我怕說出實情嚇壞她。她跟我老婆一樣是女人,女人不應該擔驚受怕,所有的恐懼都應該由男人扛著。這不是討好另外的女人,我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

這個家夥把我和他黑白顛倒,現在,我成了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到處冒充他的人!

我成了假的!

我鬼鬼祟祟地坐車離開天安縣,坐長途車朝南走,回到了絕倫帝小鎮。

絕倫帝小鎮沒有多大變化。沙土街,有幾只覓食的雞。臨街的房子下,半蹲半坐一些閑人,他們在曬太陽,嘮著東家長西家短。那穹天還像我當年出走時那樣幹凈,天上那個太陽依然溫和。

八年了。

我沒有想到自己流浪八年之後回到絕倫帝小鎮,竟然真不真假不假人不人鬼不鬼。

我家的狗不認識我,狂叫不已。

我大步走進家門,看見了我媽。她正在炕上擺撲克算命。

她的眼神不太好,擡頭見了我,眯著眼問:"是德東?"我說:"媽,是我。"她說:"你不是剛走嗎?"我都離開家鄉八年了,怎麽是剛走?我坐在母親身邊,說:"媽,你糊塗了吧?我是八年前走的呀。"我媽:"我還沒糊塗到那個份上!我是說你不是剛剛回來過嗎?"我的腦袋裏一下閃過那個沒有血色的臉。

他來我家了?

我問她:"我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撫摩著我的手,說:"你這孩子,這才一個多月,你就記不得了?"然後,她又摸了摸我的臉,說:"你這次的臉色變了許多。"接著,我媽說:"上次你回來,我就對你說,再不要往家寄錢了,你就是不聽,剛走又寄回來。你有多少錢啊?每個月都寄那麽多!我到哪裏花那麽多錢啊?你再寄的話,我非給你退回去不可。在外面不容易,自己好好保養自己吧,家裏不用你操心。"我很慚愧,有一年多我沒給家裏寄過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