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心裏?

0點的鬼走路非常小心它害怕摔跟頭變成了人---顧城四點零八分,我離開北京。那個精神病院裏的老詩人很多年前就提醒我,"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一聲雄壯的汽笛長鳴"。

他離我太近了,他已經緊貼在我的眼睛上,甚至他的身體的一部分都和我融合在一起了。我必須遠離他,才有可能看清他。

我坐火車到了山西,到了那個產煤的黑乎乎的城市。

我找家賓館住下,給自己辦公室打電話。是我的助手接的。

我壓低聲音說:"請找周德東。"她說:"周德東不在,去山西了。您是......"她可能感覺我的聲音很像我。

我掛了電話。

次日是周末,編輯部沒有人。他該出現了。

我找來一個在賓館當服務員的女孩子,請她幫忙代我找個人。我給她一些小費,然後,我對她交代了一番。

她撥電話,免提:"嘟---嘟---嘟---"撥通了!

那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

那女孩子用眼睛問我怎麽辦。我示意她繼續等待。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終於被接起來。

那個女孩子有點緊張:"喂,請問,周,周德東在不在?"對方的聲音很低沉:"我就是。你有什麽事?"他在!

我第一次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在我的辦公室裏!

我一下把電話抓起來,聲音顫抖地說:"你好,我是山西的一個讀者。我讀過您寫的文章,我一直想向你求教......"我一邊說一邊想下面說什麽。

"你怎麽了?"他關切地問。

我說:"我特別恐懼黑夜,每當黑夜降臨,都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很多古怪的聲音,看到很多可怕的影像。我甚至想自殺。"他說:"這位先生,你那是幻視幻聽,沒啥可怕的。你看我寫的故事,裏面寫到的情節是不是比你經歷的更可怕?其中很多是我親身經歷,但是我戳破了它的謎底。其實都是很可笑的謎底。活著就是美好的。"我說:"我不是覺得活著不好,我是挺不住了。很多好朋友都勸過我,他們都幫不了我。這幾天,我想到北京去散散心,不知道可不可以跟您見個面?"他說:"我現在正在寫個長篇恐怖故事,過一段時間好嗎?"我問:"這本書叫什麽名字呀?"他說:"叫《小人》,大約30天就可以出版了。"我大驚:《小人》正是我最近剛剛動筆寫的一本書,屬於商業機密,好像我沒有對任何人吐露過書名,連助手都不知道,連我太太都不知道。可以說,這個書名剛剛決定,還在我心裏,還沒成白紙黑字。他竟然說出來!

他在我心裏?

我必須讓他答應和我見面,我緊急地想著計策。

他不是總以一個好人的形象出現嗎?那我就攻擊他的軟處。

我堅持說:"到北京可能是我人生最後一次出遊了,我想我再也回不到山西來了。我已經把一切後事辦理完畢。我只想見您一面。"他突然變得很堅決:"我寫作期間不見任何人。實在對不起。"然後他又說:"你有什麽恐懼,可以晚上給我打電話。"我說:"為啥要晚上打呢?"他說:"我晚上寫作,白天睡覺。習慣了。"不管我怎麽說,他死活不見我。

後來我再打電話,就沒人接了。

離開那個城市時,我專門到《雲岡紀實文學》去了一趟。都是同行,他們熱情接待了我。我問他們和那個叫愛嬰的作者有沒有聯系。主編說:"沒這個作者啊?"我說:"就是去年第2期或者第12期,我記不準了。"一個編找來那兩期雜志。沒有!我記得那文章發在最後兩頁,65頁和66頁。當時我還奇怪:16開雜志如果是四個印張,肯定都是64頁。

那主編說:"你看,我們是4個印張,哪有65頁和66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