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的親兄弟(2)

這天半夜,又打雷閃電下雨了。

我沒有睡,我在想---還有誰跟我長得如此相像?他到底想幹什麽?

我甚至覺得他真的就是另一個我。一個我在明處,一個我在暗處,他和我是兩個相反的東西。

他好像活在我的背面。

我和他永遠不能見面。

假如見了,就如同兩塊帶著異性電的雲撞在一起,就會電閃雷鳴,就會天崩地裂。若真是這樣,我擔心哪天他不小心,突然撞上我......

一道閃電,我警覺地看了看那面雪白的墻壁,一個人打字的側影又出現了。我猛地睜大眼睛,幻影消失,黑暗無邊。

這是怎麽了?

那一夜,我一直沒有再睡,我一直在膽戰心驚地想這樣一個問題:黑色的墻壁能不能寫上影子?墻壁為什麽一定是白的?

早上,太陽光芒萬丈,昨夜的雨像夢一樣過去了。我雙眼猩紅,不想起床。太太見我沉默寡言,就問我:"你最近怎麽了?"我說:"沒啥,就是心情不太好。"太太關切地說:"你最近身體可能有問題,臉很白,得到醫院檢查一下。"她說"臉很白"的時候,我驚了一下。

我現在怕聽見這句話。

有一天,他會不會一點點演變成我?

有一天,我會不會一點點演變成他?

這天夜裏,墻上的鐘敲12下的時候,我猛然想起了一個人......

前些日子,我媽突然打個電話來,告訴我,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但從小就給人了。我媽說:"你走南闖北,能耐大,能不能去找找他?"我小的時候總生病,大人對體弱的孩子更疼愛,因此大人從小就偏向我。

一個留山羊胡的算卦先生路過,到我家討水,我媽請他給我算一卦。

算卦先生用他那雙似乎透視幽明的渾濁小眼,在我和那個孩子的臉上掃來掃去,接著,又閉目用細長的手指掐算半天,好像看見了什麽,他大驚小怪地說,我之所以生病,是因為另一個孩子克我。

他陰虛虛地對我媽說:"這兩個孩子前世是冤家,他們是同歸於盡的,他們一起死後冤魂還整日糾纏在一起,互不相讓。後來,他們又一同投胎......"他又說:"那個比這個兇,因此他就克他。他們出生時,這個都爭不過那個---那個先出生,對不對?"他這點說得準。

其實我媽只把我倆的生辰八字告訴了他,並沒告訴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因此,我媽很信服,問他有沒有什麽辦法解除。

算卦先生說:"只有讓他們分開,永不相見。"一個偶然路過的一個人的一句話就徹底改變了一個孩子的一生。後來,父母商量了好多天,終於忍痛割愛,把另一個孩子送人了,送給了一個收葵花子的老客。

那時候,鄉下人生個孩子像下個蛋一樣。那時候的孩子可不像現在這樣金貴。

可憐我那個雙胞胎哥哥,他僅差一天就沒有在家裏過上自己人生的第一個生日......

我為自己抓到了名字,他就喪失了這個權利,隨我叫周德西。

之後,我家又搬了多次家,互相都找不到了。

在這個沉寂的夜裏,我忽然想起這個周德西,忽然想起這個前世的冤家,恐懼感又一次充斥我的心頭。

我終於排除了一些錯誤的判斷,注意力集中到了周德西身上。

是他!

他還在克我!

可是他在哪兒?他淪落到了啥地方?

老實講,這個周德西比曹景記更讓我感到恐怖。

因為那前世的傳說。

因為他從小就下落不明。

因為人世茫茫,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在什麽方位。

因為他和我身體裏那種神秘的血脈聯系。

我立即打開夜燈,顫顫地給母親撥電話。

母親睡了,我把她驚醒了。她說:"深更半夜,你有啥急事呀?"我說:"媽,我還想聽聽那個周德西的事。"母親似乎抖了一下:"你怎麽突然說起他?""你別管了。我遇到一件重要的事,我要找到他。""後來我想了,其實你不可能找到他,算了。""那個收葵花子的老客是哪的人?""關裏人。""媽,你再想想,是哪個省?"母親是鄉下女人,根本不知道一共有多少省。她想了半天,說:"好像是一個叫尤溪鎮的地方。""哪幾個字?""不知道。"這一夜,我從母親那裏只得到了一個有用的信息:尤溪鎮。

從此,我開始查找這個地方。終於,我在一張地圖上看見浙江省臨海市有一個尤溪鎮。

那個老客是這個鎮的人嗎?他東南西北到處漂泊做生意,最後有沒有回到這個地方?三十多年了,連太陽都變了顏色,他一直沒有搬遷嗎?他有沒有把周德西再送人?周德西還活著嗎?

為了刪除生命裏的陰影,我找去了。

我千裏迢迢終於來到尤溪鎮。

我在那個鎮上住了一個多星期,走訪無數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幾十年前有一個到東北去收葵花子的人,更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從東北帶回來叫周德西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