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吃過早飯,趁母親下樓買菜,張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對她說:“涓,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聽。

“你和什麽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說:“你的意思是這孩子是別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問題。”

王涓逼視著他的眼睛,問:“你還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話,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說到這裏,張清兆輕輕摟住了王涓,小聲說:“咱們偷偷把他放到醫院裏,他死不了,很快就會有人把他抱走的,說不定,抱走他的人還是個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說:“你不要再這樣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扔掉他,你死了這條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說完,她走進臥室,“砰”地反鎖了門。

這個家變得沉悶起來。

母親隱約察覺到了兒子和兒媳之間矛盾的症結,她再也不當著王涓的面說張清兆對孩子不好了。

她怕兩口子吵架,爭搶著幹活,盡量不讓王涓動手,偶爾說點什麽,一聽就是在調節氣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話題了。

一家人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這天夜裏,張清兆又迷迷糊糊地開著他的夏利車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陰曹地府一樣黑暗無邊。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醫院去。

雨生坐在後座上,悄無聲息。

張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涼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頭看他一眼。

路兩旁是樹林,深深的,那些樹很繁茂,擋住了樓房,或者後面根本就沒有樓房。他偶爾發現,樹林裏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綽綽,木木地直立著。

他眯起眼睛,使勁看。

當他終於看清楚之後,頭一下就大了——樹林裏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的面部慘白,都是石膏做的臉!

十萬人?

一百萬人?

他驚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醫院本來不路過這裏的,不知怎麽就跑來了。

他猛轟油門,發瘋地沖過去。

剛剛開過十字路口,他就聽見那個嬰兒在後座上尖厲地叫了一聲:“你開過了!——”

他一下醒過來。

這天下午,母親帶王涓到街裏看中醫,想開幾服催奶藥。

張清兆留在家裏看小孩。

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張清兆和這個嬰兒了。他沒有哭,好像在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麽。

天陰沉著,看來還要下雨。

松花江的水已經暴漲,解放軍正在前線抗洪。

張清兆走上前,在昏黃的天光裏,靜靜地注視這個嬰兒。

他的頭發和眉毛依然稀少,黃黃的,軟軟的,而且疏密不均。

他臉上的幹皮褪盡了,膚色紅赤赤的。

那塊不吉利的黑胎記,依然壓在他的左眼上。

他的兩只眼珠躲在厚厚的眼泡裏,定定地看著張清兆……

張清兆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小聲說:“你回去吧。”

嬰兒看著他。

“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不放過我呢?”

嬰兒依然看著他。

“走吧,我求求你!”張清兆又說。

嬰兒還是看著他。

停了停,張清兆冷不丁問道:“你姓冷,對嗎?”

嬰兒突然笑了。

張清兆哆嗦了一下。

這是他出生的第十九天。

在此之前,張清兆從母親和王涓口中得知,這個小孩還一次都沒有笑過。

這是他第一次笑,笑得極具深意。

張清兆扔掉他的決心更堅定了!

他後退幾步,來到客廳,找出一張紙,鋪在桌子上,然後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上了這樣一行字: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時四十五分出生。

他帶王涓檢查身體的時候,在醫院見過一次棄嬰。

那個小孩的繈褓裏留著父母寫的一張紙條,說那個小孩有先天性心臟病,他們沒那麽多錢給他醫治,只好丟棄,希望有條件的人能夠收養他……

紙條的背面是那個孩子的出生時辰。

張清兆拿起寫好的紙條看了看,忽然想到,醫院也許有這個嬰兒的出生記錄,而今年六月二十一日十一時四十五分出生的孩子,估計全市只有這一個,公安局能不能根據這個出生時辰查出這個小孩是他扔的呢?

想到這兒,他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馬桶,沖走了——他要消除這個嬰兒被送回來的所有可能性。

接著,他回到臥室,把嬰兒包起來,用被角蓋住他的臉——主要是蓋住他的眼睛。然後,他下了樓,鉆進夏利車。

他把嬰兒放在了後座上,在邊緣處墊高,使他不至於滾落下來,然後慢慢把車開動了。

他向第二醫院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