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盲人

下午,綠綠和周沖一起出門了。

明天就是12月17號了,周沖要去上海開會,綠綠跟他出去買衣服。

兩個人很少一起逛街,綠綠希望天晴起來,可是事與願違,烏雲一直遮著天空,黑咕隆咚的。

平時,小區裏少不了孩子,三五成群地跑來跑去,今天太冷了,他們都被家長叫回去了,聽不到他們的嬉鬧聲。

小區的樓房都是灰色的,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幾乎有點看不清。無數的窗戶,其中一扇上貼著喜字,已經褪色了,半紅半白。

周沖要打車,綠綠要坐地鐵,這時候是上班高峰,最後周沖聽了綠綠的。坐地鐵就要穿過一條地下通道,他們沒想到會遇見那個人。

地下通道的人不多。

一個矮個男孩在彈吉他唱歌;兩個婦女在擺攤,一個賣手套襪子,一個賣各種證件夾。還有個男人坐在出口附近,四十多歲的樣子,頭發有點長,亂七八糟的,穿著一件藍色風衣,戴著一副很老式的黑墨鏡,身邊立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旗子,旗子上寫著什麽。

綠綠說:“周沖,他坐在那兒幹什麽呢?”

周沖正走向那個賣唱的男孩,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錢,放在了那個男孩面前的鐵盒子裏,然後回到了綠綠身旁:“你說誰?”

綠綠小聲說:“前面那個男的!”

周沖朝前看了看,說:“沒看見啊!”

綠綠說:“戴著黑墨鏡,你沒看見?”

周沖說:“哥們,你什麽眼神!那是女的好不好?”

綠綠又朝那個人看了一眼,明明是個男的。她說:“穿藍色風衣那個!你再看看,那是女的?”

她以為周沖在逗她,可是周沖的表情卻十分認真:“就是女的啊!”

綠綠的心抖了一下——同一個人,在綠綠眼裏是個男的,在周沖眼裏卻是個女的!

她說:“你別再犟了啊,我害怕。”

“瞧你那小膽兒!好吧,他是男的。”

“他是乞丐嗎?”

“算卦的。”

“你怎麽知道?”

“他是盲人,你沒看見墨鏡和馬竿嗎!”

果然,兩個人剛剛走到那個人面前,他就說話了:“師傅,不想聽我說點什麽嗎?”他的聲音不粗不細,確實很難分辨出性別來。而且他說的不是普通話,口音很偏僻。

周沖頭都不回地說:“不想。”

綠綠卻停了下來,她看了看掛在馬竿上的旗子,上面寫的並不是什麽“鐵口直斷”或者“通天曉地”之類,而是一行很樸素的字——我們只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半。

就是這句話把綠綠拉住了。

她說:“先生,你能不能解釋一下旗子上這行字什麽意思?”

周沖說:“你幹什麽啊!”

綠綠捏了捏他的手。

盲人說:“一句實話而已,活著是白天,死了是黑天。我們只了解白天。”

綠綠說:“這麽說,你了解黑天?”

盲人說:“當然,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天。”

綠綠說:“你描述一下吧,我很想聽聽。”

盲人說:“人死如燈滅,這句話並不是說什麽都沒了,而是說一下變黑了。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裏,你的身體沒有了,意識卻依然存在,就像……我想想該怎麽說……噢,就像你在夢裏的那種狀態。我說明白了嗎?”

周沖站在一旁,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盲人,滿臉嘲諷的表情。他還伸手把旗子翻過來,看了看背面,背面沒字。

綠綠說:“我希望看到未來——是我看到,而不是你看到。你能做到嗎?”

“你想看到未來什麽?”

“比如說……我的男朋友會不會背叛我。”

周沖愣愣地看了看那個盲人,又愣愣地看了看綠綠。顯然,他沒想到綠綠會問這個問題。

盲人搖了搖頭,說:“這個我無法預測。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會讓你知道另一件事——”接著,他用一種異常的語調說出了一句讓人發冷的話:“——你和你的配偶誰先死。”

周沖立即吼起來:“算卦的,你不要胡說八道!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我非踹你不可!”

令綠綠詫異的是,周沖說他是個女的,他並沒有更正,又對綠綠重申了一遍,也是給周沖聽的:

“如果你想的話。”

綠綠從口袋裏掏出一張10元的鈔票,放在了盲人的手裏,說:“不了,謝謝你。”然後對周沖說:

“我們走吧。”

周沖推開了她的手,在盲人跟前蹲下來,很不禮貌地伸手碰了碰盲人的墨鏡,說:“我今天出來是買墨鏡的,把你的賣給我吧!”

盲人沒理周沖,他用蒼白的手摸了摸那張錢,然後小心地對疊了一下,裝進了風衣口袋裏,順手又掏出一張紙,朝著綠綠的方向說:“送你一樣東西。”

綠綠接過那張紙,發現上面沒有一個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