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46

那些臟亂的房子都窗簾緊閉,街燈稀少且相隔遙遠。在暮色深濃時分,我沿著一條窄街而行,正當我擔心自己轉錯彎時,看到了一個公共噴水池。

那個舊水桶還是綁在繩子上,周圍環繞的花朵還是枯萎依舊。我幾乎精疲力竭,跛行著走過噴水池,來到那棟小屋,黃銅名牌上的字母現在模糊得幾乎難以辨認了。我用力敲門,過了仿佛幾十年,門開了,我看到悉尼醫生站在門口。滿臉胡茬,當年松垮的短褲換成了一條磨舊的斜紋棉布長褲,上身穿了一件1992年德國啤酒節的舊T恤—除此之外,這幾年他沒什麽改變。

盡管喝酒大概持續危害其他器官,但他的腦子和記憶力還是保持得非常好。他依稀認得我的臉,我看著他努力回憶,試圖想起我的名字。“雅各布,對吧?”他說。

“很接近了。”我回答。

我看他注意到我綁了繃帶的肩膀和腳,還有我破爛的衣服和疲倦的神色。“你氣色很好,雅各布。”他不動聲色地說。

我點點頭。“你也是,醫生。你打扮得很不錯,跟往常一樣。”

他大笑起來。“進來吧。我們可以繼續彼此撒謊,同時讓我看看能不能救回你那只腳。”

他帶著我進屋,我忽然發現記憶真是奇妙:比起我扛著麥克那一夜所走過的同樣路徑,屋裏的房間感覺上小了好多,距離也短了許多。到了廚房,悉尼醫生把三盞燈放好位置,讓我躺在廚房的料理台上,拆開繃帶,看了一下我的腳。他用靜脈注射給了我一份大劑量的抗生素,接著是劑量更大的止痛藥。幸好,碰到藥物的事情,細致可不是他的長處。

他判定,盡管傷口腫脹又瘀青,但我的肋骨和膝蓋骨都沒斷。或許有裂傷,不過缺了X光機,也沒辦法確定。

“你想開車去米拉斯的醫院嗎?”他問。

他看到我臉上的表情,露出微笑。“我也這麽想。”然後他告訴我,他會幫我上夾板,盡量把傷口包紮好。

然後他幫我做了局部麻醉,清理並縫合了我肩膀的槍傷,說我很幸運。

“我可不這麽覺得。”我說。

“只要差個半英寸,你就不必去醫院,連小診所都不必去。直接就送到停屍間了。”

其他傷口都處理好之後,他把注意力轉向我的腳。他當過小兒外科醫生,有處理車禍傷員的豐富經驗,所以當他告訴我那些瘀青和腫脹最後都會自行痊愈,我就相信他了。

“至於那些小骨頭,沒有掃描、X光和手術室,我能做的實在不多。”他微笑地說,“不過呢,一只穩定的手也還是可以派上點用場。”

他決定把那些骨頭一個個調到最好的位置,然後固定好,用繃帶包紮起來,希望所有骨頭都能回到原有的位置。

“你得做很多復健運動,保持腳踝的活動力,同時防止小腿的肌肉萎縮。或許這樣就能奏效。”

我點點頭,於是他調整一下燈的角度,準備開始。“這會很痛。”

這一點他沒說錯。午夜12點過後的某個時間,他完成了工作,終於停了下來—中間我曾斷續失去意識又醒來,我想他也懷疑我沒法再承受更多了。他從腋下撐起我,把我扶下工作台,出了廚房,進入客廳,然後走向樓梯,打算送我到二樓一個沒人住的客房。

走到一半,我聽到客廳角落傳來的聲音,再度看到了那台老電視,剛好轉到了CNN頻道。此時正在播晚間新聞,美國華盛頓特派員報道說,從清晨開始,政府就努力動員,終於找到並查扣了一萬劑感冒疫苗,因為這些疫苗意外遭到汙染,可能含有致命的機油。

我不希望悉尼醫生發現我對這件事有興趣,便告訴他我得休息一下。然後自己扶著一張椅背,看著電視屏幕。

“總統在清晨6點的一場記者會中宣布這個警訊。”那個特派員說。

“同時,聯邦調查局和全國各地警方都開始尋找並封存這批流感疫苗。這批疫苗是來自德國的卡爾斯魯厄,由凱隆化學藥廠所生產。

“總統十分嘉許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一位人員發現了這個問題,並在清晨4點緊急致電白宮—”

“可以走了嗎?”醫生問,我點點頭,讓他幫著我爬上樓梯。對於華盛頓的說法我並不驚訝。有句話是誰說的?在戰爭中,第一個犧牲的就是真相。

我來到床邊,放低身子躺下去。我的頭落到枕頭上,醫生關了燈,我就逐漸失去意識了。